常沐浸在茫茫的白光中,这片白,白得无边无际,白得纯粹干净。
那熟悉的心跳声渐渐与他的心跳声合成一个节奏,彼此辉映,彼此呼唤。
“咚咚,咚咚,咚咚……”
他的思绪随着这声音起伏跌宕,心里有许多莫名情感翻涌,似疑虑,似困惑,似惊喜,似思念……
这柔润的白云般的光之外是什么?我真想去看看。
他静静的躺在这无际的虚无中,心里五味陈杂。突然,他感觉从眼角处似乎有温热的液体缓缓爬过,滑过皮肤,穿过鬓角的柔发,淌上过耳垂,痒痒的,痒到了心头。
他再也按捺不住那渴望,就要发作。白光似是通人性的灵物,陡然一亮,随后又慢慢暗了下来,像是经不起一个呼吸间心意的变化,龟裂如蛛网,轰然而开,又是一片光明。
另一片光明。
常沐慢慢睁开双眼,黑白分明的眸子里静静的映着深色的天花板,有风,吹着颤动的睫毛,身下的床舒适稳定。
“常沐!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喝不喝水?”床边传来温柔细腻的女子的声音,声音虽有难掩的疲倦但平静,压着一丝惊喜。
他扬起泪痕未干的脸,看见自己的小手被握在一个温柔女子的大手中,暖暖的。女子旁边站着一个向前倾着身子的,一脸青色络腮胡的男子。他们的脸上都挂着欣慰的笑容,泛着泪光的眼中满是关爱之情。
我又让父母担心了!
唐美看着刚从昏迷中醒来的,只有八岁的儿子在那一个劲的傻笑,不禁微皱黛眉又担心起来,转头看着身边的丈夫,低声急道:“是不是用灵力封住他的神台封得太久了?不会留下什么暗疾吧!”
没等常敬星开口,常沐忽然动了动发干的嘴唇,笑道:“妈,我要喝水。”
唐美登时一怔,这一声呼唤,使得压在她心里好些天的石头终于落了地,眼泪却抑不住的涌了上来。她抹了抹眼角的泪,语声哽咽,“小机灵鬼,我还以为你睡傻了呢?”
常沐呼的一下从床上窜了起来,蓝色碎花的被单从他小小的身子上滑落,他在床上一边跳着蹦着,一边大声道:“你看,我好着呢!什么东西也打不到我,我要成为像爸爸一样的男子汉,呵呵哈嘿!”
唐美看着他挥舞小拳头的样子,脸上露出个带泪的笑,转身倒水去了。
明亮的房间里,风吹起了常木的黑发,常敬星的头发也随风而动,他俩对视着笑了起来,爽朗的笑声塞满了房间,被风带远了。
常沐从三天的昏迷中苏醒的这个好消息很快就在这个不大的海岛上传开了。大家纷纷送上诚挚的祝福,有的人还说起使他苏醒的术法来。
“我当初就说只需要护住他的神台就行吧,看看那小子,现在活蹦乱跳的。”
“是啊是啊,我也看出他身体根本没问题,就像平时睡着了一样,只要护住脑子不出大问题就……”
“那我也送了几颗‘白花果’,说不定就是这果子的奇效呢!”
“……”
各种声音交织争论着,常沐看着他们说着说着就面红耳赤的争辩起来,乐得抿嘴偷笑。他忽然觉得这些长辈们很可爱,和小孩子似的计较着,哪里还有平时乘风度水的潇洒做派。
中午,太阳照顶。海风吹拂着薄雾,从远处带来一丝凉意。
常沐刚吃完午饭,便迫不及待的跑出了门。唐美来不及放下筷子,追出门来,冲着他喊道:“吃饱了没?小心看路,别跑那么快。”
常沐放慢脚步,回头看着站在门前树荫下的母亲,将两手作喇叭状放在嘴边,道:“吃得好饱,我去找宇梁玩去啦!”抬步向后山跑去。
初夏的日光已然亮极了,投在浓密的树叶里,在地上映出流动的光,幽暗的影。常沐一路小跑着,光影来回在他身上变换着,林间的风带着草木香,吹散了他鼻尖上的晶莹汗珠。
树木一颗接着一颗,不断在常沐眼前闪过,流光暗影中,常沐恍惚回到了那个怪梦中,在昏迷时做的一个长梦。
一个人不停的跑着,跑着……腾挪飞跃,路仿佛没有尽头,好累好累。
忽然,大树消失不见,只余下一片广阔的碧色荡着微光,深深的湖水仿佛具有使人沉沦的魔力。有鸟鸣声忽远忽近的响着。
常沐慢慢停下脚步,失神的眼眸中只有碧色的湖水在荡漾。突然,右肩一痛,惊得他头皮一炸,瞬间清醒了过来。他抹了一把脸上让人不舒服湿黏的汗,向身后看去,是宇梁。
“你没事吧?”宇梁注视着他微微发白的脸。
常沐嘴角扯动了几下,勉强笑道:“没事,我可连三天的昏迷都挺过来了哟!”拍了拍宇梁的肩膀,继续道:“这次就让你赢一把,其实你刚才距我八步的时候,我就觉察到你了。”
这是他们常玩的一种游戏,在对方还未察觉之前拍到对方的肩膀就算赢。
宇梁“哼”了一声,道:“输了就是输了,你还嘴硬。”
常沐故意沉下脸,冷声道:“小弟,我看你是几天不打,皮又痒痒了吧!”
宇梁也毫不示弱,拍着胸脯道:“有本事就来比划比划,就凭你那刚练出没几天的灵力,想赢我——?”他把最后一个字音拖得长长的,斜视了常木一眼,不屑道:“更何况我比你大些,还不快叫一声大哥来听听。”
他话音刚落,常沐便吒了一声:“看打。”挥拳攻了过来。宇梁起手招架,频频还招。
他俩人非但不肯在斗嘴气势上示弱,就连打斗也要分个输赢,打闹着向湖边去了。
他们虽然年纪尚幼,气海未盈,不过他们肯下功夫,还算勤勉。他们也坚信自己能成为父辈那样的强者,一个男子汉。
过了一会儿,常沐似是累了,撤手跑开,在他们平日玩闹的朝阳碧悟树下躺了下来,躺在树叶撒下的巨大阴影中。宇梁擦着汗,笑着跟了过来。
太阳的光中,朝阳碧悟树的树枝纵横交错,浓密的树叶的缝中,露下点点金光。常沐仰头看去,只觉得那是夜空里的繁星,不由赞道:“真美啊!”
宇梁眯着眼望着,微微点头道:“恩,真想把那璀璨的光握在手里。”
两人静静的躺着,躺在绿色的草地上,静静的望着,望那树影里的璀璨星河。
时光仿佛极慢。不知过了多久,宇梁开口道:“木头,你记不记得你昏倒的那个晚上,血红色的月亮挂着天上,真是怪异恐怖。”
远风静静。
草地里,泥土里,夏天的气息愈发浓烈,朝阳碧悟树已褪去黑色的树衣,淡绿色的叶子熙攘起来。两个孩童呈“大”字形的躺在碧悟树下,静水湖边。
高大蔽日的树,辽阔悠远的湖,树荫下两人的身子显得更小了。
常沐望着从层层叠叠的树叶里漏下的光,黑色的眸子里一片光明。他不由伸出了手晃了晃,就像把手伸进凉凉的静水湖那样,去拨动它。点点金芒,温和柔丽,宛若星辰。
宇梁自顾自的说了半天,见身旁的常沐没有一丝反应,不由皱起了眉毛,猛地歪过头去看着他。只见常沐高举的手臂缓缓摇晃着,脸上露出痴痴的笑容,似是沉浸在另一片世界。
“喂,喂,木头……”宇梁从草地上坐起,伸出手不满的在常沐眼前快速晃动着。手掌带起的微风,吹乱了他的眼波。
“啪”的一声,常木回手抓住他的臂腕,脑袋一扬,从地上弹了起来,凝视着他,笑道:“怎么了?”
“你说说,我刚才都跟你说了些什么。”宇梁甩了甩被拍得有些痛的手,挑衅似的看了他一眼。似乎常沐要是答不上来便要再和他较量一番。
常沐抓着后脑勺的头发,无奈的笑道:“就是我晕倒那晚血月的事儿嘛,我可是一字不差的在听呢!我知道你看的书比我多,天生异象,必生异事。咱们还是好好修炼就是!”
日渐西斜,淡淡的金光投在湖面上,又映在常沐黑白分明的眼睛上。
“咦——奇怪,”宇梁深深看了常沐一眼,转过头望向波光粼粼的湖面,“我怎么感觉你跟以前有点不一样了。”
常沐看着他神情突然变凝重的脸,说道:“你故作深沉的样子真的好假呀。”说着,不由咧嘴笑了笑,道:“哼,觉得大哥我变帅了就直说!”
宇梁缓缓转过头,盯着常沐的眼睛,表情复杂,像是欣喜,像是担心。
常沐被他的样子吓了一跳,伸手轻轻拍了拍宇梁的脸,咽了口唾液,紧张道:“喂,中邪啦,你别吓我呀!”
宇梁眼中忽然有了笑意,一脸正色道:“我和你从小一起玩到大,也是最了解你的一个人,有时候,甚至比你的父母还要明白你。”
常沐看着他正经的样子,微微点头笑了起来。
宇梁接着道:“我知道你是个很骄傲的人。嘴上是不肯向别人服输的,是不是呀!小弟——”拍了拍他的肩膀。
常沐摸了摸头发,不好意思笑道:“爸爸教我要尊敬长辈,我在他们大人面前当然得是个乖孩子,那就只有在你们这些‘小人’这里臭屁嚣张喽!”
宇梁会心一笑,继而皱起了眉头,道:“可是,就在刚才我在湖边看到你的那一刻,看到你的眼神,我感觉你有了些变化,我,说不出那种感觉来。”他低着头又思索了片刻,仿佛还是找不到词句来形容,只得盯着常木的眼睛,郑重道:“你要相信我的……恩,微弱的灵觉。”
常沐瞪大了眼睛,道:“那——你感觉这事儿是好还是坏?”他听父亲说起过“灵觉”,这感觉很是神秘玄奥,它比起视、听、嗅、味、触觉来说更是准确,对于事物的洞悉更是透彻。
过来半天,他见宇梁还在那低头纠结着,回答不出来,忙道:“想不出来就别想了,想坏了脑子入了魔就不好了。你看,我还是我呀。”
宇梁抬起头看着他。
静水湖一般幽静深邃的乌黑眸子,碧悟树一样生气盎然的阳光笑容。常沐就在他面前,静静的与他相对而坐,触手可及。
是啊,木头还是木头,还是那个骄傲,木头似的木头。
他拧紧的小脸终于舒展开来,就像此时迎风招展的朝阳碧悟树一样,充满了生机与活力。
常沐见为自己担心的好友露出了笑容,长出了一口气,仰面躺在了草地上。碧梧树的叶子随风而舞,漏下夕阳淡金色的光闪烁变幻。
宇梁也静静的躺在他旁边,就像每次他们玩累了,都躺在树下休息一样。
风吹响树叶,吹动头发。
不一会儿,宇梁像是想到了什么,忽然开口道:“木头,以前咱们看天发呆的时候,我也跟你说话,你总没听见我在说什么,刚才你居然都听到了!”转头看着常木,笑道:“哈哈,大哥我很高兴啊!恩,这是个好变化。”
常沐脑子翁的一响,心里似乎若有所悟,可是那感觉就像是一阵风,抓也抓不住,再去回忆时,已飞得远了。
“喂,喂……”
眼前宇梁来回挥舞的手似也随风远了。
常沐感觉肩头一震,耳边宇梁的呼喊声清晰起来。他慢慢坐起身,木木的看着宇梁。
“刚说你好来着,怎么又变成木头似的了。”宇梁一脸孺子不可教也的样子,摇头叹息。
常沐笑道:“看你一脸老古板的样子,还是去和岛上的爷爷伯伯们玩吧,我这个年轻人都被你带木了。”他慢慢走到静水湖边,低头去看湖里黑色的倒影。过了半晌,又笑道:“我看你今天才是怪怪的,一本正经的说了好多话。该不会是早上朝阳练气的时候被你爸训了一顿吧!”
宇梁看着他坏坏的笑,摆了摆手,狡猾笑道:“兄弟哥俩,半斤八两。还是比比看谁先游到对岸去。”不等常沐有所反应已抬步向静水湖奔去。
“早知你会来这一套。”常沐话音未落,站在岸边的他已笑着跃入清凉的湖水中。
宇梁惊呼一声“小子你耍诈”,人跑的更快了。他也衣物未褪,“扑通”一声扎入水中。他们是生在海边的弄潮儿,已熟谙水性。
暮色渐重,树影摇动,飞鸟入巢,湖光粼粼。
常沐回到家时,淡淡的银月露出一钩。他和宇梁踩着鸟声,沐着晚风而归,畅意极了。
他换下湿衣服,美美的和父母一起吃了晚饭。唐美在他放下碗筷时还在问他有没有觉得那里不舒服,他只得笑着反复说“我没事了”“我很好”,还向父亲常敬星投去无奈的目光。
常敬星笑言道:“我出手你还不放心么,你看他这生龙活虎的玩了一下午!”嘴里说着话,左手已伸出食指、中指、无名指搭上了常木的手腕,微眯起眼睛像是感受什么,过来一会,眼睛亮了起来,笑道:“灵脉平和,心脉中正有力,有稀微的灵力流转。放心,身体没有异样。”
“你们两个就是一伙的,合起来‘对付’我!”唐美笑道,终于“饶”过了常沐。
夜,静好。
常沐烦闷的扔下手中的书,吐了一口长长的气,挠着头发走到窗边,看着外面。
凉风拂过的小院,常敬星正在静静的炼着灵力,这是他雷打不动的习惯。
常沐看着这个静若高山的身影,想到刚才父亲叫他不要忘了明天的朝阳炼气,还有他从今天起也可以感知修炼灵力了。一想到这里,不由在心里默念道:“嘿嘿!宇梁,等着瞧吧!我一定会超过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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