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下桑 第52章爱恨

    他说过，项链是他们一族最重要的信物，是生命的象征，是不能送人的东西，若是取下了，就证明他不在了。

    “你看上什么不好，偏偏看中我的项链，你是想要我的命吗？”那人说道。

    少年笑，“要你的命做什么，你若不在了，谁陪我练剑呢？”

    ……

    赤槿颤抖着手拿起那串象牙项链，哆嗦着嘴唇，“他，司徒南姜，他怎么了？你怎么会有他的项链？他在哪？”

    “原来大哥还记得这东西……”我缓缓站起来，“当初不是大哥利用他之后再残忍地抛弃的吗？怎么如今还关心他的生死？”

    他抬头看我，眼神恳切，“告诉我……”

    “他死了，死在自己的梦境中。”我面如寒霜，冷看着他。

    赤槿先是愣怔，然后过了半晌，他张着的嘴才慢慢合上，不敢相信地痴痴望着我。

    “……他死了……”赤槿低声喃道，“怎么会呢？我们说好谁也不能先死的，我还没去找他，他怎么就先死了呢？”

    在我的记忆中，从没见过赤槿这副落魄的模样。那个噩耗如同一支穿心的利箭，每个字都钉入他的心脏，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怎么死了……说好等我拿到剑之后就和他归隐江湖……怎么不等我呢……”

    “约好两个人一起……他怎么就食言了呢？”

    “我在天幽谷见到的他，在一个名为‘彼岸’的梦境里，他用剑割破了自己的喉咙。”我慢慢回忆着，“那里开遍了大片的曼珠沙华，有一条河，名忘川。他死前最想忘记的人，就是大哥。”

    我宁愿此生不曾遇到你，便不会沾染这些罪孽……赤槿忽然想起司徒南姜对他说过的话，心脏刹那间像是被人狠狠地捏碎。

    “曼珠沙华……曼陀罗华……呵呵……这就是我们的结局？忘川……生生世世不得相见……他竟这般恨我吗？连最后一面也不肯见我……”

    他单手撑着地面，不知为何，他平生第一次感到绝望，痛苦。哪怕是七岁那年身边的人都因他而死，为了让他不被敌人发现，重重的尸体压在他的身上，他都没有那么痛苦。直到后来他在祁商大人的栽培下成为了杀人的工具，他终于以为可以不带感情地看待一个人的生死，看着他们的血液流淌在自己的剑下。然而现在，他握着那串项链，那象牙上，沾染着那个人的血，干涸的血迹冰冷地映在他眼里，幽幽的墨瞳中沉淀出一片浓浓的死寂。

    “赤槿，等十年后若我们还能够在一起练剑，我就把这象牙项链给你怎么样？”

    “呵，你不是说这是你的命吗，怎么能送给我？”

    “如若是君，甘愿以性命相托。”

    “好，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两年后。

    “赤槿，不要再为那个人杀人了。”

    ……

    “我怎么能信了你……信你不会杀害山庄的人……”

    “我给你我的眼睛，我的命，你放过阿月。”

    “你为什么不杀了我……”

    ……赤槿的左眼火辣辣地灼烧起来，让他想起当日他亲手剜掉的那只犹带着血泪的眼睛。他痛苦地蜷着身子，用头抵着地面，“不在了……不在了……十年之约……哈哈哈……”他低笑起来，渐渐压抑的哽咽声从他唇间逸出，然后扩大为恣意疯狂的大笑，笑得身体止不住轻颤起来。

    “哈哈哈……”他悲切的笑声在他身体无力躺倒在地上时戛然而止，他缓缓拿下捂着左眼的手，波澜不兴的眼里已没有了任何悲喜，他被刺入灵力碎片的左眼，是空洞洞的银色。

    心如死灰，便是什么痛都感觉不到了。

    “你不是想报仇吗，那就杀了我吧。”他说道，然后看着我跪坐到他身边，慢慢地闭上了眼睛，然而，没有他预期中的疼痛来临。

    我满眼怆然看着他，“死，就是你们想要的？我本不想杀你……”

    “小月，永远不要对敌人心存一念之仁……”

    “你曾叫我不要为了报仇去涉险，我想我无论如何也会留一条命回来见你，却没料到，会有这么一天，我要亲手了结你的性命……我问你，如果那日司徒大哥没有拿眼睛换我的命，亦或者，苍穹剑没有断，你会不会真的……杀了我？”

    赤槿沉默了一会，随即低声道：“谁知道呢……”

    “你不会的对不对？……因为……我是你的妹妹啊……”一声血肉绽开的声音，我用一把铜色短剑刺进了赤槿的胸膛，鲜红的血液刹时在他的衣襟上喷染上凄艳的花。

    赤槿嘴角轻轻笑了起来，一半叹息，一半宠溺。

    “槿哥哥……”

    他眼睛微微闪过一束光亮，而后渐渐熄灭下去，瞳孔也逐渐涣散。

    我把手覆上他的左眼，把苍穹灵力碎片取出来，看着他的眼睛慢慢闭合。

    赤槿死了。带着他那无尽彷徨的思念和绝望无果的爱，死在冰冷空旷的罗兰宫殿中。

    “我知道的……你送给我的这把剑，是代表守护的意思……你从来没想过要杀我……”我抵着他还带着余温的胸膛，握住他攥着那串项链的手，无声抽泣起来。如果我能流泪，也许心就不会那么痛。

    罗兰城的另一边，珈蓝透过跳动的湖面，看到了中央宫殿的这一幕。就在前不久，她还在抱怨着青冥的空间阵法不够牢靠然后害她掉落在不知道是哪里的鬼地方，如今看到赤槿死了，她竟忘记了现在自己正不知身处何方的事，心里只有对那宫殿里发生的事的震撼。她抬眼四下观察了下，发现自己正处在昏暗的宫殿里，之前看到的那个人，早不见了踪影。刚才那湖面的镜像，来自一面镜子，这地方，便是追着那个人来到的。

    门口突然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珈蓝抬眼望去，人还未见，她手中的弯刀便已出手。

    那人毫无预警地挡了一下，叫道：“喂，臭女人，是我！”

    珈蓝敏捷地抽回刀收进腰间，“你进来干嘛不通知一声？我的刀可是不长眼的！”

    那摩不答反问：“你鬼鬼祟祟地跑到这里来干什么？你可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珈蓝抱着手臂，“谁鬼鬼祟祟了？只不过看见你们城主进来，我找不到路，不就跟着他进来了吗？我哪知道这是什么鬼地方。”

    “城主？他怎么会来这里，你看错了吧？快跟我出去！”那摩沉声道，对她闯入这个地方显然不太愉悦。

    珈蓝手一指，“往那边跑了，金色头发，玄色衣袍，罗兰城还有谁有那么耀眼的金发？”

    “城主今天穿的紫色衣服，你说的，是祁商长老……他来这里做什么？”那摩托着下巴，看了看里面道，“去看看。”

    珈蓝笑，“不是不相信我吗？我跟你走不算擅闯了吧？”

    “这里路型复杂，我怕你迷路，到时候进了不该进的地方。”

    “这里是什么地方？”珈蓝兴趣盎然。

    “地下陵寝。”那摩抛下几个字就往里边走。

    “啊！”珈蓝停住脚步，“死人住的地方？”

    霎时一股刺骨的冰寒掠过她的脊背，那摩犀利道：“不许再说大不敬的话！”

    “哎，好好好！”珈蓝虽话里妥协，脸上却在笑着，“真不明白你为什么要生气，我明明说的是事实啊。”

    “好好跟着，这里有很多机关，乱走遇到什么的话我可不管你！”

    “哎，刚才那镜子是什么东西，居然可以看到别的宫殿。”

    “一块普通的镜子而已。”

    “怎么可能！要是拿出去可算是人间珍宝啊！我说罗兰城真是有钱啊，到处都是宝贝，那块镜子要是拿去卖估计都可以养活一辈子了……”珈蓝边走边说，却冷不防迎面碰上前面那人坚硬的后背。

    “喂！你干什么突然停下来，弄疼我的鼻子了！”珈蓝摸着自己小巧的鼻梁，瞪着前面的人。

    那摩转过身，“我只想告诉你，别想打这里珍宝的主意……”

    “我是那种人吗？！”珈蓝很是不屑。

    那摩突然严肃道：“那的确不是什么宝贝，是因为附近有上任城主夫人的灵石，它的灵力可以让人看到想看见的东西，而镜子吸收了它的灵力。”

    “祁岫的娘住在这里？”

    “罗兰城人死后不会留下任何痕迹，灵石便是他们存在过的证据，只有历代的城主和夫人才有资格化为灵石留在这里。”那摩忽然扶着额头，“我为什么要跟你说这些？……刚才你看见什么了？”

    “赤槿死了。”珈蓝淡淡道。

    那摩有一瞬间的愣怔，而后恢复常态，“是桑月姑娘？”

    “嗯。看来你早知道了，知道我们要来找赤槿。”

    “赤槿叛变，长老不知所踪，城主料到你们会来，不然你以为你们如何能那么容易就进得了罗兰城。就算桑月姑娘不下手，城主也会杀了他的。”

    “这么说，祁岫跟霄铭山庄大火一事，没有关系了？”

    “城主不会做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情。”

    珈蓝释然地笑了笑，“那就好，不然你我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在讲话了，我会把你先解决了。”

    “你还不一定是我的对手。走吧，如果你看到的真是祁商长老，或许他在密谋着什么。”如果赤槿夺走苍穹剑跟长老有关，他到底想拿那把剑做什么？还有跑入这地下陵寝，城主已明令禁止过，长老怎么会出现在这？

    正在他想着事情的时候，宫殿突然摇摇欲坠起来，有人触动了机关。他猛地回头，怒道：“你在做什么？！”

    只见珈蓝失神一般走进了一个银白色的房间里。

    “回来！”

    然而珈蓝根本没听见他在说什么，只是口中喃着一个名字：“萧陌……”

    萧陌，那是她日思夜想的一个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