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大非偶 第十四章

    初中生活告别了小学时代的单纯，男生女生之间的性别界限泾渭分明，也有了各自的小秘密。在这样暧昧与绯闻横生的环境中，亓元和关真心中对彼此的情谊虽不变，日常相处却渐渐疏远。

    这其中，除了关真醉心学习导致两人相处时间变少的原因，还有她越来越深重的自卑感作祟。

    小学时，大家都懵懂无知，家境的差距虽然有，却并不影响同学之间的交往。初中却不同，无论衣食住行还是家庭状况，都是同学朋友之间谈论的话题，物质攀比在所难免。从平时的穿着打扮到零花钱的多少，都成了划分小团体的条件。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以亓元为首的男生小集团，成员基本都是家境优越的同学，有的家里做生意，有的则是父母在机关单位地位颇高，亓元更是其中之最。

    全家搬到县城后，亓建军的公司很快迁去了省城，把握住房地产市场第一波浪潮，公司发展壮大可谓扶摇直上，资产也成倍增长，这样的成就让亓建军成为了镇上的传奇人物，也令亓元在学校备受关注。

    因为不放心独自留在镇上读书的亓元，亓建军让傅梅给他办了一支小灵通，方便平时联系。在这个时候，镇上很多家庭连座机都没有，亓元的小灵通自然激发了同学们一致的羡慕向往，关于他家庭如何牛掰的传言也在学校散播开来。

    班上的女生会跟别班的朋友甚至家人聊亓元的阔绰家世，语气中难掩爱慕；男生则或以加入亓元小团体为荣，或在背后羡慕嫉妒眼红无奈。他俨然成了中学的风云人物，连高年级的学长学姐都对亓元其人如雷贯耳。

    亓元家世的耀眼光芒加上他本身不俗的外形，为他带来了格外多的关注，也聚集了很多所谓的朋友。关真醉心学习，他受到冷落就渐渐跟班上的几个男生混熟了，这才有了所谓的小集团。

    男生在一起很容易有共同话题——游戏、运动，还有女孩子——于是就经常约在一起泡网吧、打篮球，生活不乏乐趣，关真对他的冷落也变得不那么难以忍受。

    亓元刚上初中就混得风生水起，关真却正好相反。

    凭借优异的成绩和小学当班长的经验，新学期刚开始关真就被老师钦点为重点班的班长。不同的是，小学生会以跟班长玩在一起为荣，所以那时关真是人群的核心；初中的孩子却开始对权威表示抗拒，于是关真就成了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的高岭之花。

    作为班长，关真需要做出表率。不仅成绩要出类拔萃，课堂纪律、班级事务...都要做到事事周全、样样操心。成绩不如她的同学，觉得她难以接近；被她纠正过课堂纪律的同学，对她心怀不满；还有因班级事务意见不同而有过争执的同学，认为她霸道独断。渐渐的，她成了独行侠般的人物，除了亓元，没有一个真正合得来的朋友。

    而亓元...她不再像从前总是向他寻求安慰。

    光芒万丈的背后，总有阴影。关真觉得，自己就处在亓元光芒的阴影中，卑微、暗淡。

    差点辍学的关真，经济拮据自然不用多说。身形比从前高了，外公外婆却没钱给她买新衣服，只能穿表姐从前的旧衣；零花钱是没有的，每天的午饭都是外公用头天的剩菜剩饭装的饭盒，只有外婆偶尔会塞点零钱给她，怕她在学校有不方便的时候；书包破了，拿回家外婆缝一缝，边缝还边逗她说：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

    困苦生活中有家人给予的温馨，但在学校，这一切都让关真更加沉默自卑。

    午饭时间，亓元总爱叫上她一起，开始是在校外的餐馆点菜，可关真没钱，每次都是亓元付账，看到一起吃饭的同学奇怪的眼神，去了两次后她就找借口说要去食堂，推拒了。

    亓元总是想跟关真一起的，于是又拉着交好的男生跟她一起吃食堂，但她实际上只是在食堂热下自带的盒饭，跟他们打的丰盛的饭菜一比，实在难以下咽。亓元又总是照顾她，每次都多打两个她爱吃的菜，不停往她饭盒里夹，她阻止不了，只能把头越埋越低，恨不得把自己摁进饭盒里。

    如果说，一开始拒绝他诸如陪他打篮球、逛操场之类的要求，是真的因为学习，那后来则是怕面临难堪的窘境，只好以学习为借口来逃避。

    因为这样，就不用在看他打篮球时，她却没钱给他买水，只好在一旁尴尬看着别的同学殷勤的给他递矿泉水；也不用和他在操场闲逛时，面对别人指指点点的眼光，仿佛在议论打扮穷酸的她怎么会跟他是朋友...

    一次又一次拒绝亓元，关真十分愧疚。但她实在不知道如何平衡友情与自尊的矛盾，只能用越加刻苦的学习来麻痹自己。

    因为几乎把所有心思都放在了学习上，关真并没有意识到自己成了班上最不受欢迎的人物，更不知道在同学的心里，已经把她当做了冷血无情的学习机器，在背后肆意嘲笑诋毁。

    每个刚步入青春期的少女都面临同样的烦恼——生理期，关真也一样。第一次来是在初中开始前的暑假，当时被吓了一跳，幸好大姨家的表姐正好在身边，帮她处理的同时也给她上了一堂生理卫生科。但毕竟刚开始发育，处理这样的问题难免容易出纰漏。

    这个月大姨妈没按时来，以防万一，她在书包里备好了“小面包”。本来以为万无一失，却不小心成了她初中三年都挥之不去的阴影。

    不像别的女生，生理期之前总会有疼痛不适的感觉提醒它的到来，十二岁的关真生理期来时无知无觉，以至于裤子上有了鲜红痕迹她自己却没有察觉。带着这样的状况，从教室到办公室，再从办公室回来，她发现男生女生们窃窃私语时瞟向她的眼神，却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真真，”亓元无意间听到隔壁桌低声嘲笑，才发现了关真此时的状况，于是连忙脱下自己的外套递给她，小声地说：“把我的衣服围上，遮一下，你的裤子上...”

    关真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立马涨红着脸围上他的外套，飞快拿上备用的“小面包”冲出了教室。身后传来同学们哄堂大笑的声音，仿佛一只猛兽追赶着她，她脑子里一片轰然，什么都不能想也想不起来，只是不要命似的往前跑，想要逃离那些诅咒般的嘲笑。

    在厕所处理好自己的情况，关真却不想出去。她知道已经开始上课，可她刚刚没忍住哭了，现在眼睛鼻子肯定都有些红肿，就这样出去的话会被人看到自己这幅没出息的样子，她不愿意经历了刚才的嘲笑之后，再为人增加谈资。

    一直躲在厕所里也不是办法，关真最终还是慢慢走了出去，正想着随便找个地方躲一节课再回去，就看到在厕所门口等着的亓元。

    原来，亓元看着关真羞愤欲死的冲出教室，怕她出事，就紧跟着追了过来，但又不能真的冲进女厕所，才一直在外面等她。

    “怎么在里面待那么久？还以为你掉茅坑里了呢~”亓元等久了，有些不耐烦，这种情形下又不能说重了她，只好开些不咸不淡的玩笑，来掩饰自己的担心。

    “又哭了？”看着关真红肿的眼睛，亓元有点心烦意乱，“别搭理班上那些人，都是些没心没肺的货色，再说，这种...这种事对女生来说正常得很，谁笑你下次你再笑回来，我不信她们都不会遇上这种...这种时候！”

    听到他想安慰但又不好意思把生理期说出口的话，关真忍不住笑了，“噗嗤~说得好像很懂似的，你又不是女生，充什么专家~”

    看她破涕为笑，亓元也露出了笑容，拉起她的手转身就走，边走边说：“我充专家还不是为了你！你居然还敢笑话我？！罚你这节课不许回去上，陪我当一回逃课的坏学生！”

    “诶，诶，你拉我去哪儿啊开开，别的班都在上课，我们从这边悄悄下楼吧...”

    ……

    这节课的时间，亓元一直拉着关真的手没放开，带着她在操场上走了一遍又一遍，边走还边说笑话逗她开心，就像回到了从前，两人最亲密无间的时候。

    但，低头看看他紧拉着她的手，再抬头看他对着她说话时眉飞色舞的神情，关真知道，跟从前不一样了。

    她的心情不再是欢快无忧，而变得忐忑却欣喜。她的心跳得很快，手心里甚至开始有细密的汗冒出来，甚至想起了自己曾经鄙视过的一段话：“见了他，她变得很低很低，低到尘埃里，但她心里是欢喜的，从尘埃里开出花来。”

    此时的关真，心里也开出了花，充满甜蜜欢喜，还有苦涩无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