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城,是夏宁母亲的故乡。
四月十五日,夏宁到达雨城的第一天。
这里空气清暖,气候宜人。
下了飞机之后,她直接打车去一个名叫湘隅的地方,她在那里租了房子。
南方果然比北方暖得多,北方这个时候穿棉衣戴厚厚的围巾还冷的发抖,在南方披一件稍微厚点的外套就可以御寒了。
夏宁是个地地道道的北方姑娘,北方这时天气还冷,她穿了纯棉毛衫,外面还有一件厚厚的毛呢大衣,到了目的地下车之后,她明显感觉到自己穿多了,因为太热,脸已经微微的红了。
她拖着深灰色的皮箱在路上走,寻找房号为十五的小别墅。
雨城是一个特别的小城,这里风景优美,四季如春,但居住的人却比较少,一个一个小洋房稀稀落落的分布着,花草树木繁密错落的生长着,看着倒是不显得空旷了,别有一番世外桃源之感。
夏宁几经问路,兜兜转转,终于找到了号码为十五的小房子。
从外面看,房子的墙面是淡灰色的,木质的窗架涂成了浅蓝色,房顶看起来呈三角形,是风干了的稻草的颜色,嫩绿色的窗帘挂在窗上,像一颗枯树上点缀了几片绿叶一样,让人眼前一亮。
房周围有一圈木质的篱笆,在门两侧粉红的月季花大簇大簇的盘在上面。
阳光细柔的洒下来,她竟然也不觉得热了,油然而生一种心暖的感觉。
她把箱子放在门前的水泥地板上,走上前去敲门。
门才打开,她还没来得及打招呼,里面一个微胖的女人看了她一眼就了然的说道:“这位就是夏宁小姐吧!”
“嗯,您好,就是我租了您的房子。”夏宁答道。
那个女人笑说:“你以后就叫我吴阿姨就好了。”
“嗯,吴阿姨好。”夏宁笑笑。
简短的打过招呼过后,吴太太招呼夏宁先进屋休息一下,夏宁应了。
吴太太还特意准备了午饭,夏宁心里知道自己没有提前打过招呼,那一定是承严哥交代过了的,他事事都为自己着想——想到这里,她的心里却没有所谓的甜蜜,竟有种莫名的酸涩。
……
午饭过后,吴太太带着夏宁四处熟悉了一下房间后就离开了,临走前她嘱咐着,她就住在旁边的十四号房,夏宁打量了一下,两间房只有十来米的距离,既不会太打扰对方的生活,也方便寻求帮助,顿时安心了不少。
吴太太走后,她四处检查了一下,房间虽小,却隐隐的有一种安全感,家具一应俱全,住她一个人也是绰绰有余。
她查看了一下冰箱,发现空空如也,必须要买一些东西了,不然她会饿死的,她暗暗的叹了口气。
先前吴太太告诉过她超市在哪里,她锁了门就出去了。
这个时候已经是下午三点钟了,阳光稍稍减轻了些火热。
终于走到了街道上,她按照吴太太指示的路往前走。
街道上现在人来人往的,人们也在相互交谈,却全然没有大都市的喧闹,别有一番静谧之意。
许是因为这分静谧,她本就缓慢的脚步越加的慢起来。
她认真的打量起这条街来。
街道很干净,大约有四米宽,两旁错错落落的排列着一些古朴的小店,这些小店周围都会植上几棵郁郁葱葱的树,桂树、竹子,梧桐……梧桐花已经开了,紫色的一大片,有的已经高过小店的房顶。
旁边走过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似乎是来这里旅游的情侣。
女孩感叹的说:“这里可真好啊!”
男孩应了一声,之后又补充道:“听说雨城的开发案很早以前就被一家公司高价买了下来,不过这么多年过去了,这里除了变得干净整洁一点,其余的怎么什么都没变呢?”
“我觉得这样就很好啊。”女孩说,“多浪漫啊!”
男孩说:“可是这里一点都没发展起来,真是可惜了。”
女孩嗔他:“你怎么这么没有情调呀!”
男孩摸摸鼻子没有再说话去招惹女朋友。
两个人渐行渐远,零星的对话慢慢的散在街上。
夏宁隐约的听到了前几句,心里竟然对那家不知名的公司有一种感激。
雨城,这个样子就很好。
这个世界上不缺少繁华喧闹的都市,每一座城都挤破脑袋想要发展,早就没有多少返璞归真的地方,人,也是一样的。
她再次环视了一眼四周,发现雨城的气质真的与记忆中的母亲是那样的契合,一样的温婉,一样的美丽。
想到了母亲,她似乎已经忘了自己还在街上,心事重重的走着,直到她发现前面的人都已经不动了的时候,才觉察到自己可能走错了路。
她懊恼的皱眉,只好抬头审视这个陌生的地方。
前面竟然是一座教堂,确切的说是一个钟楼。上方是一个巨型钟表,她看过去的时候,仿佛能感受到它在庄重的记录时间。
钟楼整体的颜色是暗灰的,有一种低调的沉静。
而现在在楼前,正排了两队人,似乎是要到里面去做祷告,没有人说话,表情都很虔诚,像这座楼一样安静。
阴差阳错的,她被挤入了一排队伍里,刚想离开,却在迈步的时候犹豫了。
四月十五,是十七年前母亲离家的日子,小时候零星的记忆里,她似乎是对她讲过上帝的,曾经也会很虔诚的祷告,却总是不让她在身边。
那个时候她还问过,妈妈在祷告什么呢?
母亲总是笑笑却不回答,眼里除了温柔还渗透着她读不懂的怅惘。
夏宁默默地抿着唇,终究是没有离开。
她将身子对着教堂的正面,双手交叠放在身前,耐心的等待着。
阳光也在极力的配合着着安静的人群,轻柔而和煦。
稍稍一抬眸,就见另一条队伍的前方站着一个身形修长、穿着黑色风衣的年轻男子。
排队的大都是中年妇人和老人,所以他站在那里,格外的显眼。
夏宁朝他看过去,见他微微垂着眸子,似乎与外界毫不相干。他那露出的侧脸白皙,在阳光的照耀下,显得异常柔和。
他的眸子一直低垂着,看不清神色,夏宁却莫名的感到一种沉寂。
她收回了目光,随着人群缓慢的向前挪动脚步。
时间流淌的缓慢。
终于轮到他进教堂了,此时夏宁恰好在门口等着,只要一抬眼,就能够清晰的看到他的背影和他的动作。
他缓缓的向前走着,站定之后,微垂着头静默了半晌,然后像每一个基督徒一样在胸前画十字,他的动作是缓慢而生涩的,却比任何人做起来都好看,最重要的是,夏宁在他的动作里,隐隐察觉到了哀伤。
夏宁心想,此刻他的眼睛一定是悲拗的。
他做完之后,又静默了一会儿,夏宁感觉到,在后面排队的人已经有些不耐烦,好在他终于转身了。
夏宁不由自主的朝他看过去,终于看到了他的眼睛。
那是怎样的一双眼睛,幽深如潭水,深不见底,漆黑如墨。乌黑浓密的微卷发打在额前,将那双眸子突显的越发暗沉。
夏宁微微的怔住了。
似是感应到了她打量的目光,男子淡淡的向她瞥过来。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似乎感应到他的身体一僵,那双幽深的眼睛泛起了细小的涟漪,甚至比先前明亮了几分。
他的目光让她顿时慌乱起来,她连忙避开他的审视,低下头,耳根发红,有种偷看人被抓包的窘迫。
然后,那道目光又在她身上停留了半秒,夏宁的余光里,终于见他迈动着步子与她擦肩而过,一抹清淡的烟草味飘过又消融,她紧张的身子松懈下来,松了口气。
这时排在她后面的一位老人小声提醒她:“姑娘,到你了。”
夏宁这才回过神来,她点点头,然后抬步向教堂里面走去。
也许在她开始迈步的时候,她就已经很迷茫了,教堂里面灯火通明,像水晶宫一样,微微抬头向前看,正前方高高挂着一个巨大的十字架,冰冷而庄严。
但是她却不知道自己走进这里是要做什么的。
她不懂宗教仪式,不知道怎样做祷告。
站了好半天,大脑空白了半晌,她闭上眼睛,终于在心里默默地说了句:希望我母亲平安。
曾经那场意味着抛弃的离别,所带来的怨和恨,在这十七年的时光里,也许早就已经消失殆尽了,有些时候,一旦与一个人有血脉上的联系,恨就不会是真正彻底的。
在这个属于母亲的城市里,夏宁也许真正的释然了,又或者是漠然了,十七年的光阴,足以消磨掉所有本就不够深刻的爱。
但是在所敬爱的上帝面前,人心是不是应该虔诚而善良?所以她能做的,不过是一句无用的却真心的祝福。
她在心里默念完了这句话之后,转身出了教堂,有人好奇的打量着她,她也全然没有了在意的心情。。
出去后过了半晌,不经意的看了眼时间,发现已经快要五点了,她才想起自己本来是要做什么的,找一个人问清了路,匆匆的往超市那边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