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不平之事众多,有几个是真正良善之人?一出戏文,就令这么多人垂泪哭泣,在下看来不过是惺惺作态,不如杂耍听曲来的有趣。”良久,钟三离漫不经心的说道。
年长一些的青年闻言笑道:“既是清醒之人,阁下何必还要说这番糊涂的言语?身为男儿当胸怀宽广,扫天下不平之事。阁下不必因为见过几个恶人就断言世上好人不多,对这河山如此无望。若这世上真无多少正直善人,只怕世间已混乱不堪也无纲常伦理可谈,阁下现在又怎能有闲情来逛街游乐?”
师傅曾告诉过钟三离若无心入世,就在乱世中独善其身。他从未想过去做什么侠义伟大的事,行事都随心所欲,也没有人对他的冷漠凉薄说过‘不必因为见过几个恶人就断言世上好人不多,对这河山如此无望’的话。眼前蒙古青年的几句话如一颗石头砸在了钟三离心里那汪平静冰凉的水面,激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难道惺惺作态的是自己?是自己一叶障目么?
不,不是这样的。这两个蒙古人知道什么?他们是踩着其他民族的蒙古贵族,他们没有经历过自己遇到的事,没有资格说出这种话!别人的好坏又与自己何干?
钟三离冷漠地看了两人一眼,没有再说什么,提步离去。
看着钟三离的背影混进人群中消失不见,紫袍男子笑着说:“这人真有意思。”旁边的青年也笑了笑,两人一起走出这间勾栏,身后有四个与他们保持几步距离的黑服男子紧紧跟随。
钟三离快步出了瓦市,拐进了一片店铺林立的坊市。街道上的人很多,钟三离脚步缓了下来,漫无目的随意走着,脑海中一直在回想刚才见到的那两个蒙古青年,没有察觉到一个刚从街边药材店出来的女子紧紧地盯着自己,这个着黄色衣裙披白色斗篷的女子手里拎着两包药材,走上街道跟在了钟三离身后。
一会儿到了一段较冷清的路段时,钟三离脚步渐渐快了起来。身后那个女子为了不引起注意,先是慢慢地走,可是前面的钟三离已经越走越远了,只好快步跟上去。谁知钟三离拐进了一个胡同,看来自己已经被发现了,如果再跟着进胡同一定会被抓个正着,女子只好继续往前走,经过那个有些昏暗的胡同口时,眼角的余光果然瞥到了正抱着双臂看向这边的钟三离。
等女子走过去之后钟三离慢慢的从胡同里走了出来。钟三离看着那个硬着头皮往前走的女子笑了一声,这笑声嘲讽之意很明显,女子听到这声音咬了咬牙继续往前走。这时迎面走来两个带着一股浓烈酒气的蒙古男子,这两人摇摇晃晃的彼此攀扶地走路,嘴里还胡乱地说着笑着。女子蹙着眉快步走过,谁知这样反而引起了那两个醉酒的人的注意。两人朝女子望去,对视一眼后嘿嘿笑着一起朝女子跑过去拦住了她,女子抬头,冷冷的说道:“滚开!”
这两个蒙古人听不懂汉话,头脑里晕乎乎的只知道见到了一个美人,其中一个人笑道:“哥哥,我们今天运气真好,那店家的老婆长得漂亮,路上又能碰到这样的美人。”“不错,哈哈,是大美人呢。”这两个蒙古男子说着伸手去拉女子。
女子朝后一退,避开那两个人的魔爪。路上的行人见状都转开了头快步走开,有一个推着货车的年轻汉人看到这边情景,气得扔了手里的车把手要跑过来救这女子,却被旁边扶车的老妇人一把拉住,老妇急道:“傻儿子,蒙古人咱惹不起,你要是死了娘还怎么活啊?”那年轻人跺了一脚,叫道:“娘!那是我们汉人姑娘,怎么能。。。”“不许去,快跟我回去!”老妇人说着使劲打了那年轻人一巴掌,年轻人面容痛苦的看一眼那个正望着自己的女子,低吼一声推着车子跑开了,后面还跟着一个边跑边擦着眼泪的老妇人。
女子其实也没有将希望寄托在这些人身上,她倒也不慌张地往钟三离那边看过去。钟三离没有过来帮忙,也没有离开,他只是面无表情的看着那个被围住的女子,他不信这个女子不会功夫,这两个喝醉酒的人应该不是她的对手。钟三离歪了一下头转身走开。
女子瞪着眼看钟三离越走越远。
那两个蒙古人见路人都不敢出手,得意地笑了起来,一把抓着女子的胳膊将她往胡同里拖去,女子不甘心的向路边的行人哭叫道:“不,救我!求你们救救我!”但是所有人都跑着离开,街上零零散散的店铺外站着的人也都钻进屋子里去了。女子对着钟三离的方向喊道:“救我!求求你!”钟三离停下了脚步,女子脸上还没来及露出喜色,钟三离又提步继续走开了。
身后隐隐传来蒙古男子的淫笑声和女子的哀求声,渐渐地就只有女子的哭声了。
她不会武功?难道自己错了?
钟三离闭上眼睛,双手紧握成拳,然后迅速转身朝那条胡同飞快跑去。里面已经没有什么声音了。胡同里很昏暗,钟三离冲进几步,一个人影突然跳到他的面前,这个披着白色斗篷的姑娘低声说道:“恩公果然还是来了。”
钟三离心头顿时生出一股怒火,沉声道:“是你?”
女子对钟三离抱拳行礼道:“凤仙儿拜见恩公!”
钟三离看着眼前面容模糊的凤仙儿,轻声说道:“你是不是认为我不会杀了你?”凤仙儿闻言赶忙又躬身行了一礼说:“求恩公谅解,凤仙儿绝无耍弄设计恩公,只是方才在街上偶遇恩公,凤仙儿尾随恩公也只是想确认自己是否找对了人。刚才那两个蒙古狗也是意料之外,若恩公不愿理会小女子的生死,这两个畜生凤仙儿也能处理掉。若是恩公出手了,就证明凤仙儿找对了人。”
“你何以断定我就是那晚救你的人?”钟三离声音依旧冰冷无比。
凤仙儿垂首答道:“当初被恩公所救时凤仙儿见恩公是蓝色眼睛却说得一口汉话,便怀疑恩公可能是蓝眼的汉人。昨日在鼓楼大街,恩公与索南险些发生冲突的时候,凤仙儿也有目睹,便已留意恩公。今日在坊市又巧遇您,所以凤仙儿斗胆跟踪了恩公。”
钟三离点点头,又问道:“既然昨日你在场,应该也看到我和铁木迭儿的儿子索南已经结交,你为何还称我作恩公?不记恨我么?”
凤仙儿嘴角弯了一下说:“其实刚开始我也有过其他不好的猜测,但是恩公与索南的结交本就是一场意外,恩公若真是恶人,当日便不会救凤仙儿或者直接将凤仙儿交到丞相府上请功。凤仙儿相信自己的判断,况且救命之恩重如山,只有凤仙儿欠恩公的,恩公就算与丞相府交好,凤仙儿也不能怨恨您。”
刚才心中升起的怒火消散了大半,钟三离微微一笑,说道:“你说的恩情于我来说只是随手而为,你不必再放在心上,以后再相见我们也是陌路即可。”
凤仙儿抬头看着钟三离,抱拳说道:“凤仙儿不会打扰恩公,也不会因为家事拖累了恩公,但是恩公的两番恩情凤仙儿他日有机会必报!”
钟三离摇头,说:“不是我救的你,你足以自保。”
凤仙儿却说道:“这世上人情淡薄,好人不多才会有这污浊的世道。就如刚才倘若我真的是不会武功的弱女子,众人为自保宁可眼睁睁的让我受辱,只有恩公回头来救我了,不管怎样,凤仙儿都记下这份恩情。”
这女子与蒙古青年说了相反的话,她和钟三离看到的是一样的。
凤仙儿弯身捡起地上的药包,指着胡同的另外一边对钟三离说:“那两个蒙古人被我打晕了,刚才恩公跑过来时定然有人看到了你,为防日后生事,恩公还是不要再走刚才的路了,请恩公随我走这边吧。”
钟三离没有拒绝她的提议,应了。凤仙儿在前带路,钟三离随其后,刚走没几步,钟三离不经意踩了躺在地上的蒙古人一脚,两人在昏暗的胡同里摸索着走了一会儿,渐渐地前面越来越亮,又走了一会儿终于出了胡同上大街了。
凤仙儿回头问道:“恩公可是要回广昌客栈?这里到广昌客栈有些远,由凤仙儿给恩公带路吧。”此时钟三离才看清楚凤仙儿的容貌,而凤仙儿直接说出了广昌客栈,钟三离知道这定是凤仙儿昨日随马车跟到了客栈,也没有回答凤仙儿的话。
凤仙儿立刻意识到了这个问题,有些不好意思的垂下头说道:“求恩公见谅。”
钟三离转过头,说:“走吧。”
凤仙儿见钟三离并未怪自己,点点头,转身沿着大路向南走去,等她走了好几步,钟三离才跟着她向前走了。两人始终保持六七步距离,走一会儿,凤仙儿就会回头看看钟三离是否跟上了,遇到人多的地方时,凤仙儿会不时的回头,而每当她回头时都能看到在打量大路两边店铺街景的钟三离。
前方到了鼓楼,钟三离走上前,对凤仙儿说:“下面我知道如何走了,你回去吧。”凤仙儿弯了弯嘴角,笑着点点头。直到钟三离的身影看不见时,凤仙儿才转身离开。
钟三离回到客栈后,取出了坤叔给的那张地图,在上面仔细看了一会儿,最后将目光定在一个小方格上,那是左丞拜住的府宅。钟三离看着那个小方格喃喃说道:“蒙古人的天下汉人也能安居乐业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