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斜阳的视线从门缝外转向眼前正堂屋,从窗棂处还能看到那剪得十分整齐的大囍,有些歪斜地贴着破损窗户,犹显萧瑟。
“咳咳——”
紧随着一道沉哑咳嗽从堂内传出,灌进内堂的风吹动了半截红缎子,划过空白的视线。
顺着红绸延伸,裁剪粗糙的红衣裳,粗糙的红盖头。拖在地面上的红绸中间是一簇花团,微垂在空气里的两边绸缎被一对新人的手紧紧握住。
原来是一对新人在拜堂!
只是——
一对新人中有一人只穿了平常时洗得发白的淡蓝衣,未着红喜袍,而且还端坐在一张木头削做的轮椅上,淡蓝袍子将曲坐的双腿稳稳地盖住。
满堂空荡死寂,竟是上无高堂,下无宾客,肃然空气里只有这对新人不像新人朝着对拜。
有沙哑难听的乌鸦低叫,扑翅飞过堂屋。
衬着里边那对正弯腰对拜的新人,要多诡异就有多诡异。
南阳秦王府,曾经的百年将门世家,祖上出过元帅将军,袭承爵位,权倾朝野,只苍海桑田荣光不再。
秦老王爷功高盖主,朝野有黎侯等奸臣当道,冠上虚有罪名。
帝王仁德,特赦免秦王府,独留秦老王爷独子,判了个大房抄斩,二房家眷虽未受到杀罪,却也被贬为庶民,永世不得为官。
身为秦老王爷独子,也便是现今袭承的秦王,在爵位未废的情况下继承了秦王府留下来的一切。
当然,所谓的一切也不过是一座空荡荡的秦王府,这里边什么也没有,只有一个残废。
而现在,萧瑟的秦王府突然添多了一名随时准备死去的病患。
做为秦王府的仇敌,黎侯府为何会将自己的嫡女送到了仇人儿子手中,谁也不知,是因为圣旨亦或是有别的目的?
“我带你回屋,”一道好像来自幽谷的声音隔着红盖头传进黎轻的耳朵里。
黎轻跟着轮椅转动的方向,手捏着红绸缓慢地跟着移动。
低着头,从喜盖头晃动的边沿下,可看见那只边握着红绸边用力推着轮子的白净修长手。
出堂屋,低垂的视线还可以看到那被磨损的门槛,有木轮子压过的痕迹,注意到了每道门都没有了门槛的黎轻,眼神平静无波。
就在出嫁前,她已经了解到他是个怎样的人。
这个使劲推着木轮椅的男人,从此就是她黎轻的夫。
从黎侯府过来,嫁妆干净,只有一顶粗简的小红轿,抬轿的车夫手也只将她草草丢在了破旧不堪的秦王府门前,就跑散了。独留那孤伶伶的小轿在寂静的大门前躺着,最后还是秦隽一步步地推着轮椅让她下了轿。
何等凄凉的婚事,史无前例的最惨淡赐婚。
面对这般婚事,对秦隽而言不知是赐还是羞辱,对方还是害了他一家抄斩的仇人女儿,赤祼祼的羞辱。
黎轻想过很多种可能,却没想到秦隽对待仇人的女儿可以坦然的接受,甚至温和相待。
“麻烦姑娘坐到榻上,”秦隽用力转过来轮椅,木制的轮椅要转动比较的困难,黎轻可以听到他指关轻响,可见他使用这轮椅到底有多么的困难。
黎轻慢慢坐到了榻上,没有人给他准备任何东西,没有人教他怎么做。
一只修长指节分明的手出现在黎轻眼下,头上的盖头被揭下来,眼前视线瞬间清明。
彼时正是黄昏时分,火红的斜阳洒在窗头,挤着那破损的纸窗映射进来,一束束的投在两人身上。
黎轻看清了坐在轮椅上的人,洗得发白的淡蓝色普通袍子,白晳的肤,如墨的青丝被他精心打理过,梳得整齐又干净。眉目如画,五官少有的深邃,夕阳的光射在上头,隐有圣光跳跃着,对着相对,竟有种似幻的错觉。
是个极其英俊的男人!
视线再投在他曲起放在轮椅横栏下的双腿,被蓝袍下摆挡去了原貌。
在看到黎轻那眼,秦隽的眼中有一瞬的愣。
“黎姑娘患病在身不宜饮酒,以茶代酒饮了这合卺酒,”原先温和的声音此时有些冷冷的,话落时,但见他伸手去倒了两杯茶水,转身将其中一杯递到了黎轻的手里。
黎轻看着他的动作,并没有拒绝。
因为他的轮椅高度和床榻的高低有些落差,在喝交杯酒时,黎轻不得不向他的前面倾身弯腰,手曲弯过来配合着他。
黎轻清香的气息近在咫尺沁入他的鼻翼,两人弓着的手臂隔着衣裳磨擦着,一温一凉相贴着。杯盏轻轻碰着唇,两人的距离再次轻轻拉近。
秦隽在碰到少女手臂时,全身都是僵硬着的。
急快的饮完这杯茶,秦隽已经先她一步缩回手。
放下茶盏,接过她手里的空怀,放回掉漆掉得厉害的小木桌上。
这个时候的黎轻才有机会打量这间到处充满旧色的屋子,很宽敞,是两室型的,只是空荡荡的,唯有一张旧色的小榻,就要掉落的摇晃木桌,桌上的茶具也竟是木头所雕,刚刚没注意的黎轻发现连饮茶的茶杯也是木刻的。
只不过,她刚刚那只很新,显然是刚刚刻出来没多久。
下意识的朝转过轮椅的男人看去,单薄的身影看上去比她更像是重病患者。
“你要去哪?”
黎轻已经起了身,朝他后背问了句。
转动的轮椅突然停住,他没有回头,声音有些僵硬的冰冷,“我去弄些吃食,黎姑娘赶了几天的路,也累了。”
抬头看着他吃力转动着轮椅,咕噜咕噜的,像是一种打拍的节奏。
轮椅消失在门槛拐弯,黎轻没有跟上去。
做为他仇人的女儿,他的态度良好得让她不解,在来之时,她已经做好了准备。
等人真的到了这里,才发现,从秦隽的眼里,她并没有看到一丁半点的恨意,甚至是厌恶都没有。
是他忍性太过坚强,还是他根本就没有把她这个仇人女儿放眼里?
她来这里,也不过半年时间。
这是她自己的选择,在黎侯府看腻了那些人的嘴脸,到了这边可以好好的清静清静。
事实上,这里确实足够清静的。
偌大个秦王府,空有房屋,无家具,屋破瓦漏的。
秦隽却在这样空荡荡,霉气冲天的屋子,孤身一人过了数年。
想到那个坚挺又单薄的背影,黎轻鼻子有点不适。
黎轻在几个月前从这具身体醒过来,患有先天性的心脏病,对她这个极重身体的人来说是一个极大的打击。军人若是没有了健康的身体,那还能是军人吗?
不能有剧烈的运动,不能过度的伤心,在黎侯府在常年的欺凌中度过,再好的人也染上一些小病痛,积累下来,不死也得死。
黎轻重新坐回到榻上,左右等了足有半个时辰有余也没见他回来,黑幕降临,整个秦王府都陷入了一片鬼气森森,仿佛不曾有人在此居住。
窗风吹进,黎轻也忍不住打了一个小颤。
难道他打算把自己晾在这里不理不睬?再也坐不住的黎轻倏地站了起来,忍着浑身不舒服走到门前,入目的仍旧是一片黑森森,围绕着自己视线的全是一些废弃掉的房屋,有的甚至是打开了门,有风吹过将那打开的门扉打得吱吱轻响,四周没有半盏灯。
如果不是知道自己身在秦王府,黎轻还以为自己误入了墓地。
黎轻体寒,被这样阴森的气息拂拭,缓缓地抱了抱双手,眼睛左右顾盼,仍旧没见半点光亮。
天都黑了,他怎么都没点上一盏灯?
黎轻放轻着脚步,凭着感觉走。
秦王府其实也并不太大,但对于只有一两个人的王府来说,却是太宽大了。
哗啦——
黎轻踏着染寒气的走廊走,听到前院有道声音传来,停了停。
快步转过去,黎轻发现这边是一个厨房,以前秦王府的人口众多,厨房设立也大。
在后庭院里有一口井,到了入夜,天气就转凉了,从井口传过来的寒气比任何一块地方都要浓重。
黎轻转出拐口,整个人就愣住了!
“咕噜咕噜……”
夜下,那道滑行的声音极为刺耳。
而黎轻那双眼则是粘在那个吃力推着轮椅,将破损一边的木桶淘了水,放在他曲起的双腿上,在他的右边就是厨房的入口,厨房距离近,可是他还是推得很吃力。
黎轻的眼神很好,还可以看到井口边洒湿的一片。
那是他刚刚不小心滑落的水渍,他腿上衣裳因被泼湿,干巴巴的粘着,露出他瘦弱的形态。
他活动的周围也是黑暗一片,根本就没点灯,到厨房的方向有个小滑坡,他差点控制不住,那半桶水就洒了出来,冲力让他差点撞上了屋角,但他很快就伸手撑住了那门槛边,以防自己冲撞了上去。
本来就不多的水,经过他这么一撞一退,又洒出了许多。
他没多看一眼洒在身上的水,动作娴熟地推着轮椅朝厨房滑去。
听到倒水声,黎轻慢慢地抬起僵硬的步伐,只是脚刚踏出两三步,厨房门口就出现轮椅咕噜声,空了的破损木桶仍旧放在他双腿上。
习惯于黑暗的人很快就发现空气里多了一道陌生气息,他在厨房门前猛地抬头。
黑暗里,两道目光相撞。
秦隽身形一震,霎时僵硬地捏着轮椅两边,指节都发出咯咯轻响。如果有光,一定能看得到他煞白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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