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象历险记 第二章

    在很久很久以前,其实也不过大约5年前,我8岁,父亲离去后,我开始寄住校院。我在校院独自生活,这对我来说也平常,我一向专行,不与人讲话,祖母非常担心我的生活,把我委托给在校院当药剂老师的一个老伯,老伯人很和善,孤身一人,脾气基本没有,对我也挺关心,可只要一弄起他的药草起来,便将整个世界全抛在脑后,这样一来,我和他倒是十分的对脾气,他常一人闷头闷脑地捣鼓着草药,我也不声不响地做着自己的事情。

    校院建在臆城内风景不错的高地上,占地很大,四四方方,与巫院相邻,四周围有高高的石土围墙,而药剂老伯和我住在东边一片破败不堪的树林里,除了树以外,还有各式各样的矮灌,不曾有人涉入的草地已经长起一人多深的杂草,无论季节如何交替,都给人一种阴暗萧瑟之感。加之药剂老伯本人,我觉得此地根本就是太阳不能涉足的地方,阴暗和潮乎乎的气味如同地上的灰尘一样翩翩起舞。

    药剂师也常跟我说话,内容大多是他年轻时的种种往事,他说我父亲常常光着屁股跟着他翻山越岭,后来长大了,就不把他这个老头放在眼里了。但大部分的时间他都一门心思地钻在药草丛里,连食欲也一同消失掉了。在屋子的后院,有一个很大的种植地,都是老伯一手操办的,他从不要人帮忙,那怕是浇水施肥的事也是自己亲自去做,屋内摆放像迷宫一样的药罐便是他的杰作。还有一点我着实惊讶,纵使药罐再多他也从未混淆过,他总能准确无误地找想要的药草。

    四月的一天,我从校院回来,他晕迷不醒地倒在药罐丛中,不省人事,手里捏着一柄黑色的草叶。我并未感到惊恐,因为之前这类事也发生过几次,有时在后院,有时有种植园里,经验告诉我,置之不理。这么说虽不尽人情,但实际情况是干着急也帮不上忙,谁也不知道他此时在那个未知的世界。拖也拖不动,只得让他躺在原地,替他喂水,擦脸,甚至还帮他梳理头发,他的头发已经拧成一块,我花了些时间,才慢慢理顺,大约一两个小时后他醒来,发现头发与之前不同,有些恼怒,但我就喜欢干这个。我坐在旁边,纹丝不动,静静盯着他的脸。可这次情况有点不同,他的气息越来越微弱,我一连等了五天,学校也没有去,不停给他喂水、擦脸,一个小时往他胸口挤压一次。也许我应该叫其它的人来,可惜上课的老师一个也没有来,他们甚至不知道我住的地方,和什么人在一起。

    但第6天,有一个人拜访,一个巫师。

    此人穿一件藏青色的大衣,头被包裹着,只露出面积很小的一块脸,眼睛被上檐垂下来的布摭盖着,嘴唇很厚,胡子刮地干干净净,浑身透露一种诡密的气息,即使白天走在某处,他的身后也飘浮着厚厚的乌云——此人就给人这样一种印象。

    “他怎样了?”他开口问我,我站在门口,看着他的走进屋里,由于屋里本身很黑,他徒然像消失了一样。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他对我的存在漠不关心,又或者已经熟然于心也未可知。

    “不知道。”我应道。

    他蹲身下来检查。

    “心跳和体温都很正常,身体没有伤痕,呼吸也没有问题……”

    “看起来更像是睡着了。”我说。

    “以前也有过类似的情况吧?”

    “有过,但时间都很短,最长也不过三天,可这次……”

    “说不定也有特殊情况。”他皱着眉头想了想,“打扰你了吧?”

    “谈不上打扰。”我说。

    我蹲下来和巫师一起看着药剂师的脸,仿佛地上是一堆不明物体。

    “脸擦得够干净的。”他说

    “没事可做。”

    “可能再也醒不过来了。”

    “再也醒不过来?”我有些吃惊,“他死了?”

    “不不不,还活着,以后如何,还不知道,完全靠他自己。”巫师说完站起身来,在屋子里走来转去。

    我说:“就让他躺在这?”

    “对,先不要动他,哪里倒下去的,那里站起来。”

    我应声点头,也觉得他说得有理:哪里倒下去的,那里站起来。

    然后谁也没有再开口讲话,我坐在椅子上,看着巫师怪异地屋子里走来走去,他的身体像幽灵,如幻影出现在他想去的地方。

    “这就告辞了。”他打开门,转过头对我说,“放松些,不要担心,到别处去走走,在上学?

    我点头。

    “别在乎那事,这不妨说是他研究的一部分。过几天我再来。”他顶着乌云走到外面,刚才还万里无云的天空马上变得一筹莫展。不由说,只有佩服没有其它。不过也很麻烦,想到睡觉的时候望着屋顶,恐怕很难安静地睡过去。

    但我的担心却并没有由此减弱,或仰说只有增加。一来二去,不吃不喝,静止不动地躺在地上,非死不可。我每天给他喂水三次,按摩身体,擦脸,我并不知道对他有没用处,但至少不坏。其它时间就抱着父亲的书坐在旁边,没有点灯,反正就书而言,什么也看不见,游丝一样黑乌乌的页面在我脑子还是一片空白,父亲这是怎么了,走时非得留下这本书让人大伤脑筋吗?

    十五天后,对药剂老伯醒来再不抱什么希望,我像平常开始上学,早上喂水按摩一次,中午返回,再重复一次。有几次我都想替他翻一次身,但转念还是放弃了,“那里倒下的,那里站起来。”正确!百分之三百的有道理!

    第十九天的一个下午,我坐在屋檐下眺望夕阳,天地间无不被染成了红色,包括地上毫不起眼的甲壳虫,全都红通通一片,红得异同寻常,就在这种样的暮色当中,我看到一个通体黑色的人走过来,第一反应我以为是先前的那个巫师,可是头顶不见乌云,就其身形也有明显得不同。随着他渐行渐近,我闻到一股颇让人怦然心动的气味。

    装束和上次那个基本相同,我只看得到他的嘴唇,并没有以往的弧线。走路也很正常,他迈开脚步时,露出棕绿色的靴子。

    “你很会照看人。

    听声音才发现原来是个女孩。年纪不大,大概十五六岁。

    她见我不做声,继续说:“今天来准备把他带过去,看来现在他是醒不过来了。”声音耳沐春风,里面有一种惋惜的味道。她在药剂伯伯旁边转了一周,又慢慢踱进植药园,我尾随其后。

    “你叫什么?”她问。

    “查。”

    “查?”她重复道,过了一会,她再次重复了一遍,像是咀嚼口中的饭粒是否合乎口味一样,“想坐一会,有地方吗?”

    我把父亲的书从椅子上拿下来,请她坐下。我站在旁边,盯着她一动不动。

    “这屋子够黑的,你习惯吗?”

    “习惯。”

    “干嘛这样盯着我?衣服规定要这样穿,我也讨厌的要命,但没有办法”,她试着把防风帽往上提了提,露出清澈明亮的眼睛,“这样如何?”她询问式地凝视我。

    我不置可否,就像对药剂师无法醒来一样心怀疑问,同时,我发现屋子里所有的黑暗都被她的眼睛驱逐不见。

    “你会弹琴吗?”她忽然问。

    “不,不会的。”

    她嘴角荡起微笑,像在平静的水面投了一块石头,那笑容势头不减,继续在脸部其它的地方慢慢舒展开来。

    “告诉你,我弹琴十分拿手,比用水晶球更熟练,不怕告诉你,我对魔法啊咒语啊一点兴趣没有,但古筝,风琴却喜欢的不得了。”

    “喜欢大象不喜欢河马。”我说。

    “河马和大象?”她愕然,微皱的眉头里有一种讨人喜欢的孩子气。

    我没有再说话。我想就此解释起必定是一件很麻烦的事。

    “告诉我,为什么一个人呢?”

    “还有一个祖母。”我说。

    她温柔怜惜(也许不是)地看着我,不知出于如何故,她的眼睛比刚才更加明亮了,像一团火在眼眶里跳跃。

    “我有个弟弟,跟你差不多大,去年的一个秋天,跑到山谷玩,便再也没有回来,父母拜托巫院,派了很多人去找也没有找到,回来时只带了一根弟弟系在头上发绳。”她从怀里掏出一根紫色的发带,“诺,就是这根,你的头发够长的,好像没有用那东西。送给你吧。”

    我犹豫不决。她把我拉过来,“就这样不见了,莫明其妙。父母伤心欲绝,责怪我没有把弟弟看好,一个10岁的孩子一下子能不见了,也不是我的能力范围能看管好的,你说是不是?这么说不是在推脱,我是说如果把责任一股脑全盖在我的头上,让我接受不了,能理解吗?”

    她停下来,看着我,我点着头。

    “他们一气之下就那我送了巫院。我之前跟他说过我讨厌巫院和那修道士一样的道服,他们故意惩罚。”

    “可怜!”我说。

    “是吗,”她笑起来,伸出纤长的手,抚着我的脸颊,她的手冰冷,活像刚从冰窟里出来。

    “不会是被什么人捋去了吧?”我试着问。

    “不是没这个可能,战争结束后,和青山地界也外的人商定多少年多少年不得相互侵犯,这一点也是听巫院的长老提起的,如果无视协议,吃亏的恐怕还是他们自己。群龙无首,恢复期一切都乱七八糟的,内部又发生过争端,各居各的地方,每年时不时会战一次,这样一来,臆城人要占领青山,简直轻而易举,只是苦于协议才没有发动进攻,这一点,臆城人还是相当保守的。”

    “看得出来。”我附和道,“会不会是其它人做的好事?”

    “你是指人类和兽人国?”她抓着大衣的下摆,像是被那衣服裹得难受,“很难说。”

    说完,她侧头思索了一会,忽然站起身,“很久没有想这些事了,今天就说到这里,得回去了,那边催得紧呢。”

    我本来还想就此说点什么的,现在只好作罢。

    她走到老药剂师跟前,用手探了探鼻息和心跳,连眼睑,口腔和脉搏也测过了,动作熟练。她双手提了提他的衣襟,像是在测其重量。然后她稍一用力,把药剂师凌空举起,往肩上一扛,转身对我轻轻一笑。我非常吃惊,对她的力气。我马上把门打开,她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她身后洒满夕阳,为她脚下铺起一层金色大道。

    她离去后,屋子马上漆黑一团,伸手不见五指。*静静呆了一段时间,眼睛几乎不能从如此彻头彻尾的黑暗中适应过来,我从来没有见过如此让人心神不宁的黑暗,潮乎乎阴冷冷地从屋子里各个角落向我袭来,我不知道她的离去为何会造成这种现状,但这是实实在在存在的。我在药剂老伯刚才躺过的地方坐了一会,对各种药瓶注视良久,把洗具用品整理好。从半里远的小河提过来一桶水现在还剩下一半,从学校带回来的食物基本没动的放在一边,各种混杂的药剂味儿比以前更加强烈。

    处理妥当后,我抱着父亲的书回到卧室,这时我心里不时闪现她挤在头顶的帽尖。

    药剂师被女巫转到巫院以后,我彻彻底底地孤自一人,虽然药剂师这一存在并没有改变什么,但终归现在只属于我一个人的房子了,这个阳光不曾降临的地方。

    我替药剂师看护他的草药,除草,施肥,浇水,有时还傻气地为它们驱赶蝇虫,这点,我也做得一丝不苟。我再没去上课,即使不去也不会有人在意。

    三个月后,药剂师的音讯全无,我考虑再三,决定去趟巫院。这虽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决定,但确实在我心里犹豫了好一阵子。

    趁一个大好的天气,我穿过一小片草地,纵深向树林深处走去,里面有很多松鼠在树枝上跳跃,见有人来,都吓得四处逃散。我从伸展的树枝间仰望蓝白交错的天空,看到不一片云絮。到处都是千篇一律的黑色土地和青色的枝杆,隐隐约约透着一种危险的气息。还好不久,树林也走到尽头,我在巫院的围墙底下停下,稍作休息,然后从附近找到石头垫在墙角,吃力地翻墙过去。

    跳下墙后我打算在墙上作上记号,作为返回地,转念又觉得傻气,作罢。

    墙的另一边同样是一片树林,较之刚才的要显得浓厚许多,幽深昏暗,里面一股动物腐烂的气味儿,树叶摭盖得严严实实,所见松鼠没有一只,甚至连蚂蚁也看不到,我暗自吸了口气,平息心里的紧张,可恐惧却一点一点在心里堆集起来,如同从湖面慢慢蒸腾而起的水气。

    我哼起祖母教给我的一首小曲,旋律本身并不复杂,但我还是很难完整地一字不差地唱完。我静静哼唱前半部分,乐曲中有一种叫人怀念春天的情怀——万物复苏,冰雪融化,小草在泥土里滋滋地生长——就是这样的情景,在转到后半段的时候,在一个细节处所有记忆不见了,我被迫停了下来。春天顷刻在我眼前消失。前面出现的是一片黑压压的墓地,墓地上空细细飘荡一层淡蓝色的烟雾,如铁般沉重的铅灰色一下子压得我喘不过气来。我呼息急促,转身狂奔,可这个时候,有一个声音叫住了我。

    “查。”

    我蓦然停下来,那声音陌生,我低着头,仔细辨认声音的方向。

    “查。”那声音再度传来,我缓缓转过身。

    依旧昏暗的树林里闪出一个年纪约莫28岁左右的女人,她像无数的小亮点聚集在一起,飞到我的鼻子跟前,穿一件干净的白色裙子,头发一丝不苟盘在脑后,眼睛很大,清辙见底,整体五官并不显得十分漂亮,但有一种摄人心魄气质。

    “你终于来了。”她笑着说,向我伸出一只手。我看到她的眼里闪动着喜悦,嘴角不自然地弯到两侧,像极力忍受什么把面容绷地紧紧的。她空无的手在我脸上不停地抚mo,眼泪也跟着夺眶而出。

    我静下来,仿佛被闪电击中一样地安静下来。她拉住我的手(只是一种动作),我们在树林里一根残枯的树杆上坐下来,四周有静静的蟋蟀的鸣叫声,

    “你是谁?”我问。

    “迟早你会知道的。”她的手停在我的脸上,我感觉不到触感,我根本就感觉不到她的手放在我脸上过,温暖也好,冰冷也好,全都不曾感觉。

    “等得好苦啊,怎么现在才来?”

    “勇气那东西我一下子没有,需要一天一天地储存才会有。”我解释道。

    她见我说话一本正经,无声地笑了。她和我靠得越来越近,可我对她来说,就像一团虚无的空气,反过来也是如此,她的手穿过我的身体,可以清晰地看到我身体汩汩流动的血液。

    “可我已经等了你八年。”她缓缓说道。

    “八年?”我疑惑不解。

    “和我想象中的一样。”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我,用手抚着我的头,“再坐一会,好吗?”

    “好的。”我说。

    “问一个问题,好吗?”我说。

    “你是想说八年前我是怎么知道你的?。”

    我点点头

    她把我朝她怀里拢了拢,“真想知道?”

    “也不是特别想知道。”我说。

    “我想这问题你以后会明白的。”

    我没有说话,但点了点头。

    “那就好,和我再坐一会。”她的手弯搂住我的头,靠在她的胸前,但我仍毫无知觉,但心里的恐惧已经慢慢安静下来。


    “是要去巫院吗?顺着这条路一直往前走,途中无论是谁都不要搭理,埋头向前走。”

    “如果是你呢?”

    “如果是我就不要去那种地方。”

    我笑起来。

    “别笑,惹上谁,都会招来麻烦。”

    “听你的。”我说。

    她看着我,眼里涌起和女巫类似的神情。

    不一会,她的身影开始变得黯淡模糊,不知道为什么,我不禁想伸出手去抱住她,她摇着头,脸扭作一团,依然闪亮的泪花像流星一样落在我的脸上。

    “我得走了。”说完,她的脸只剩下几缕线条,在空中微微摆动。

    我无言。我忽然发现,她得这句话我父亲当年是何其相似。

    等我再次睁开眼睛时,那女人已经不见了,我掐了掐自己的手臂,痛感清晰,这不是在做梦。我也相信这并不是梦,真有其人存在。墓地里暗暗发也轰响,像是有人在悲泣。我起身朝着女人所指的方向而去。

    还没有走几步,就看到一只大象迎面走来。我吃惊不小,那大象足像一座小山,亲眼目睹如此巨大的大象还是头一回。它的鼻子不时从路过的树上卷起树叶塞进口里,“咔滋咔滋”地大嚼不止,差不多有五根柱子那样粗的腿横扫树林里的所有树木,好像前面不管有什么,它也会不管不顾里冲过来。

    它走到我面前停下,湿漉漉的大鼻子把我从上到下整个儿嗅了个遍,像是在确定其味道。

    “带你一程,如何?”大象说,声音从它两腮贴近耳朵的地方发出,与其说是声音,还不如说是他的呜鸣。

    我想起那个女人的叮嘱,没有理采它,从它大腿的缝隙里穿过,继续向前走。可我确实喜欢大象喜欢得要命,我差点冲口而出,“好啊。”然后顺着它的鼻子爬到他的脖子上,再毫不费力爬到它的背上,接下来把药剂师忘掉,和大象浪迹天崖,那该有多好。我摸着它粗陋如树皮的表皮,心里一阵兴奋和惋惜。

    树林尽头已经有微许亮光,我知道,那就是出口。出口不管多么难找,也是存在的,静静躺在一边,慢慢等我接近。

    不料一只和人一样大小的蟑螂挡在路的中央,它右手握着一柄长剑,翘着二郎腿,一副居高临下的样子。

    “哎,这里不能通过,请另寻他路吧。”他的长须随着它的口腔轻轻颤动。

    “可我想去的地方只有这一条路。”我说。

    “帮不了你,除了这条路,你想怎么走都可以了。”

    我走上前触摸他的后爪,他没有拒绝,反而因此而哈哈大笑。

    触感实实在在的存在,一只人形的蟑螂!如果先前是幻觉,这次也必定是,只是幻觉的影像太过真实罢了。蟑螂看着我,吹起口哨,音律轻轻地拔动我的神经。

    我犹豫片刻,义无反顾地向前冲过去。蟑螂大吃一惊,往后退了一步,大怒道:“别怪我没警告你!”说完,他轮起剑向我劈来。

    在剑触到我身体的一瞬间,蟑螂消失了,划过空气的气流“卟卟”在我脸上作响。我差点仰面跌倒。

    果然如此!

    我跌跌撞撞向出口跑去。

    顺着亮光,我走出树林,我终于重见天日,头顶上的天空,有白色的鸽子在盘旋。刚准备降落时,又像是被什么惊扰似的四处逃散。

    巫院的阁楼极其繁多,地势也比较复杂,我从墓地方向进来,顺着一条青石路而下,是一个很大的庭院,四周是围墙,只有左边有一个拱形的门,没有人,门被锁着。我原路退回,沿着围墙,宛延而行。

    夏末异常明亮的阳光把围墙的影子倾斜地投影在地上,周围了无声息,仿佛身体吸收阳光的声音都可以听到。目所能及的,是远处地平线上轮廓不堪分明的树林。

    我把外套脱下来扛在肩上,被汗水浸湿的衣服紧贴在身上,粘乎乎地让人难受。我一边眯着眼睛探寻着脚下的路,一边左思右想所在的处境,必竟,贸然前来的是一个全完陌生的地方,而事先谁也没有通知过,也没有受人邀请。

    道路右转,尽头是一排阁楼,建筑普通,即没有人马像,也没有手持利刃威严挺立的西元战士,灰白色的石墙在燥热的阳光照射下慢慢荡出尘埃,被时光洗刷过留下苍桑的痕迹。

    我慢慢走近前面的铁栅门,门大敞四开,院内干净整洁,没有过分装饰的痕迹,但被认真修斫过的草地开着色彩光艳的郁兰。此外满目皆是毫无意义的石墩,光秃秃地直指天空。

    我在齐胸高有铁丝栏上不知靠了多久,只知道身上的衣服渐渐变得干透,我忽然感到喉咙干渴难受,憋着气向下使劲咽了一口唾沫。这时候,我听见有人叫我。

    我抬头,看见一个掬腰勾偻的老人,拿着一把硕大的剪刀从草地另一端慢慢向我走来。他穿着普通的工作短衫,脚下蹬着一双灰白色的草鞋,用草绳紧紧捆着裤角。

    “欢迎欢迎。”他高喊着,生怕我受到冷遇转身离去。

    我站直身体,目光投向院子里清新的郁兰。老人的速度很快,不一会,我就可以看清他的面容了。他的脸看得不甚分明,像挡在一层烟雾以外。

    “热啊。”他抬起一只手揩汗。

    “是啊”我附和道。

    “校院的?”

    “不是。”我把双手从裤兜里拿出来,不知放在何处,看到奇怪的人,我总显得有点不知把措,何况他正认真地打量着我。

    他巨细不漏地观察着我,张着嘴傻傻微笑着。

    “胆识过人啊。”他把剪刀往地上一扔,在一个简易的水槽里洗罢手,轻轻拍掉身上的泥土。

    “说吧,来这干嘛?。”

    我低头不语,也说不上到底为何事而来这里。

    “说不上来?”他侧头问我。

    我点点头。

    他开始慢慢地松开腿上的草绳,看表情像是很难受的样子,于是我蹲下去帮他。我们坐在地上,被太阳晒过的草地泛起一阵热浪。他急剧地拍打着胸口,像喘不过气来。

    “不要紧吧?”

    “不要紧。”他摇摇头,又开始咳嗽。

    “这么大的院子,修整起来怕是很辛苦吧?”我问。

    “没什么,我喜欢干这个。辛苦也是一种活法,只有在劳作中才能活得更有意义。”

    “听得不太明白。”

    “那是自然,我也说得不大明白。”老伯乐哈哈地说。

    裤腿松开后,他照例用手拍了拍,他的手上有很明显的老人斑,怕是快有八十多岁了。

    “单独上这里来,不简单啊。”

    “没什么简单不简单的。”我说。

    “像你这么大的小孩怕是很少有像你这样的。听好了,全是幻影,只当它不存在就是了。”

    “正是这么想的。”

    “不简单。”老人再次赞道。

    然后他就院子的花草和种植方式长谈阔论了一番,他头脑灵敏、说话别具一格。我们一直聊到午后。

    “你要找人?”

    被他一说,好像我真是为找人而来的。

    “好像是吧。”我说

    他笑而不语,起身向后院走去,我尾随其后。他年纪虽大,身体却很敏捷,脚步轻快,对后院各个庭院都了如指掌。我吃力地跟在后面,以防他倏忽不见。跟着跟着,呼吸逐渐急促,手心渗出汗来。期间他一次也没回头看我。

    我被带到一个幽深的走道前,看上去更像什么深不见底的深井。

    “就送你到这了。”他说。

    “从这里可以到我想去的地方?”我问。

    “一般来说,没有问题,你要找的人也在里面等你。”

    “老伯,我好像没有告诉你我想见谁。”

    “一清二楚,我也不是等闲之辈。”他笑道。

    “那多谢了。”说完,我一头扎进走道。老伯在后面大喊,“记住我说过的话。”

    他说过什么?我已经全然记不清了。

    过道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光线昏暗的拐角赤赤点着油灯,楼梯忽上忽下,没有什么人,隐隐传来琴音,仔细倾听,却又消失了,间隔一个房子就会有一个庭院,草坪修地整整齐齐,人马像一概没有,有几处围墙破损了,里面露出灰扑扑的石粉。

    我记不清走了多久,经过无数楼阁庭院,其数不下500个。除了空无一人的楼阁和庭院,再无其它。越深入其中,越觉得和平常居住的房子没什么两样。落地的窗帘,桌椅摆在明显的地方,树阴处甚至有聚餐过的痕迹,这一切只是在我来之前消失了,或是只是暂时隐藏起来。再往前走,油灯消失了,光线却没有减弱,反而愈加明亮,而光源却又不知道在何处。

    琴音明显了一些,我想我已接近巫院的腹地了,我开始有些迫不及待。又经过了一座楼阁,看见一个人倚在门口,他的姿势像要向前走却又不知何故静止不动。防风帽从头上滑落,露出淡红的头发。

    “晚,晚上好。”我在向前和他打招呼。

    可我的声音像是被墙壁吸了进去,没有回音,没有实感。我走过去,他仍保持原有姿态,凝然未动,神情与其说漠然,还不如说什么也没有,表情被他的面孔吸的干干净净,眼神空洞无物地注视着空中的某处,呼吸也微乎其微,不认真地看活像一尊化石。

    我感到不妙,快步向前走去,越来越多的人聚集在庭院的各个角落,有一种奇异的力量瞬间夺走了他们行动的能力。在这里,时间被抽离,他们的某瞬间被无限延长。为了弄清事态,我放慢脚步,尽管举目看见的全是人,四周却是静悄悄的。琴声越飘越远,把这奇特的场面印衬地分外诡异。

    院子走到尽头,没有预兆,人群如星星密集的大厅里由现实隐在虚无的世界里,我靠在一边的墙角,静静地注视着这一切:落地窗的窗帘随风摆动,傍晚的夕阳从偶尔闪过的缝隙里好奇地向里面窥视,从胸腔传来无节律的跳动声。

    这时,我看到在花坛前遇见的老伯慢慢越过人群,从容不迫地走过来,他把破旧的草帽按在胸前,像是看见一只掉进冰窟的大熊前脚趴在冰面上不住哀鸣时想出手相救却又不得不眼睁睁看着他慢慢死去时的心情,有些事情是法则,不能改变。他走到我跟前。

    “放心不下,就过来了。”他说,

    “害怕了?”

    “有一点。”我说

    “不是跟你说过了,都是幻觉。”

    “我对真假到不是太在乎,只是眼前发生的一切太不可思议。”

    老伯深深看了我一眼,嘴角向上翘了一下,“有人在等你,你清楚吗?”

    “不清楚。”

    “时间也很充足,只是关键你要明白这一点。”

    “你说希尔伯伯?”我问。

    “你说的那个人我不认识。”

    “那还会有谁?”

    “总之有人就是。”

    我无可奈何地接受他的话。

    花匠走到神龛前面,把一个黑色的小人像拿在手里亲吻,感觉像某种仪式,他慎重其事地把手放在胸前,闭着眼睛低语了一阵。然后他大声对我说,“这就回去。”他却没有停留,继续向前大迈一步,跳上神台,上面是一个张牙舞爪的石像,正在挤眉弄眼,花匠依照刚的议式行事,但那石像忽然用力一蹬,跳到屋顶,花匠对他叹了口气,回到我面前。

    “走吧。”他无不失望地说。

    傍晚时分,我们从巫院返回,花匠表情一如既往,一直走出最后一个大厅,他仍一言未发,我们在先前的花坛前停下来,他把丢弃在地上的锄草工具一样一样拎起来,独自朝后山走去。我想跟着他,却被拒绝了,他一边向前迈着稳健的步伐,一边大声对我说:“回到你自已的世界去吧。”

    花匠消失已后,我倚在石壁上,看着夕阳一点点沉入地面,它将落入一个什么样的世界呢,那样的世界是存在的,只是我不知晓罢了。我对此行的结果不甚满意,认真说起来,几乎是虚行一场,药剂老伯根本没有见着,莫明其的花匠老伯倒是遇到一个,可对我来说,完全是谜一样,他从那里来,到那里去,甚至连长相也完全看不清楚,而其它所见之人又好像不具备与之交谈的能力,所以终归无获而回。

    不一会,太阳完全坠入地下,我趁着夜幕降临前的一段灰白的间格里晃晃惚惚离开巫院。巫院真如花匠所说能重新复活吗?如果不死心,再去一次恐怕也是同样的结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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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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