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天箭雨里,温白鹤如展翅的鹰,拔地而起,手中挥舞着长剑将箭矢全部打落在地。正当密卫们准备换镇擒敌,半空中忽闻一声长啸,一名戴着面纱的妇人从天而降,利爪直抓向东宫的后颈。蓉娘一看,顿时露出一丝厉色,扑向面纱妇人。
林中顿时一片混战。
东宫抱起沈瑟,并不转身,在其余密卫的护送下离开,直奔圣火莲所在的熔岩池。
熔岩池附近竟也能听到刀剑相击的声音,东宫眸子一凛,加快了步伐。
一直看守熔岩池的莫二正与在山脚邸店见过的老人和书生缠斗在一起,东宫的目光落在圣火莲上,此时正是圣火莲极盛之时,密卫会意,就要去取莲。
圣火莲长在一块巨石上,巨石左右全都是岩浆,稍不留神跌落进去,就会化作一滩血水,什么也不会留下。
莫二看到有人靠近,拼命摆脱那两人前去阻拦。那两人也不想圣火莲落入别人之手,也扑了过去。
只要有人靠近巨石,就会有人阻止,如此下去,只怕谁也休想得到圣火莲!
其中一名密卫急于取莲,长剑直挑莲茎,莫二一剑击过去,骂道:“蠢货!圣火莲遇金而蔫,你想毁了它不成!”
书生听了,满面焦急:“哎呀呀,小心些,那可是百两黄金!”
东宫怀中仍抱着沈瑟,见他们缠斗的厉害,微微蹙眉。只片刻,朗声说道:“二位不过求财,吾愿出千两黄金换二位高抬贵手,如何?”
书生的动作慢了下来,盯着他问:“此话当真?”
老人却仿佛未曾听到他言,瞥了一眼书生,一脚将他踹倒在地,冷笑道:“小老儿岂是钱财就能收买?小看我也!”
这老人的剑法不在温白鹤之下,纵然莫二素来无敌,却要分心应付密卫,显然已快要不支。东宫一记眼色过去,密卫改变阵型,与莫二一起攻击老人。东宫将沈瑟放到一旁的草甸上,亲自跃上巨岩,想要采摘圣火莲。
书生本想阻止,想了想,却道:“非楠木不落,拿去!”说着,将手中折扇投掷过去,恰被东宫接住。他笑道,“阁下可得记住千两黄金啊!”
莫二连忙反扑过来,却被书生拦住,东宫顺利用楠木击落圣火莲,放入囊中,就要返回沈瑟身旁。
可是,他刚转过身去,却见原来沈瑟所在之地,竟空无一人!
他脑中轰然炸响,抬眸望去,却见早已下山的鹰眼挟持着沈瑟,手中匕首抵住她的咽喉,冲他吼道:“把圣火莲交出来,否则我杀了她!”他自知势单力薄,武功在众人中又是最弱的,是以表面答应了下山,却守在此处多时,为的就是眼前这一刻。
诸人乱斗皆都停下,东宫眸色沉郁,冷冷道:“放开她!”
鹰眼哪里听从,非但不放开沈瑟,还将匕首刺入沈瑟皮肤,沈瑟颈项上顿时沁出血珠。东宫心口一紧,厉喝道:“住手!你也是以此求财罢了!”
鹰眼冷哼道:“谁要求财?我也要用它来续命!你若不给,我便杀了你爱妻!”
东宫再不发一言,将锦囊扔了过去。
鹰眼大喜过望,推开沈瑟就要去接锦囊。
东宫全幅心神皆在沈瑟身上,上前抱起沈瑟,却见一柄长剑飞来,穿过锦囊直直射入鹰眼咽喉,鹰眼当场毙命,而圣火莲也消磨成灰。
变故徒生,所有人都愣在那里。
书生扼腕连叹:“千两黄金呐!”
莫二眼眶发红,怒吼着扑向投剑的老人,老人失了兵器,不再是莫二对手,很快胸膛上就被开了个窟窿。血流如注却不愿倒下,口中喃喃道:“我既报主家知遇之恩,便不能失手……某已毁去圣火莲,主家……无忧……”
莫二尤不解恨,一剑斩飞了老人头颅,老人尸首分家,目阖身倒。
“莫二护药不利!”莫二单膝跪地,意欲拔剑自刎,却被半空掷来的石子击中虎口,剑柄脱手。
东宫抱起沈瑟,转身离开,经过莫二身边时,只淡淡看他一眼,道:“她不会希望你死。”
莫二对着他的背影吼道:“圣火莲十五年才得一株,如今被毁,阿瑟的寒毒日久愈深,也许她永远都等不到下一个十五年!”
东宫脚步不停,紧紧抱着怀中的对所发生之事一无所知的娇妻,召集所有密卫,漠然下山去。
圣火莲已毁,瑟瑟沉疴难愈,温白鹤是死是活,他再也无暇顾及。这世上的人事纷扰,哪怕生母与阿芙重又纠缠在一起,他都不再关心。
分明是前人恩怨,为何非要加诸于他二人之身?
世上只得一个沈瑟,他也只有一颗心。
如若真等不到又一个十五年,他以命相随又何妨?
沈瑟醒来时天色已昏暗,人已在宽阔柔软的马车上,东宫面色沉郁的坐在一旁。她“腾”的坐起,双手掐着他的脖子怒问:“你把先生怎么样了?”
东宫抬眸看了她一眼,道:“没怎么样,他以后是死是活都与我不相干了。”他的语气似乎十分颓丧,沈瑟听了却松了口气,放开双手,嘀嘀咕咕的说:“你若敢伤了他,我必要你好看!”
她见东宫脸色始终臭臭的,大约也觉察出自己的语气不善,便软下身段,靠在他身边说道:“无论如何,他总是我的先生,这么多年在我身边教我养我,与父亲别无二样。再说,若无他教我心法,我怎能克制寒毒?”说罢,怅然若失的一叹,“原来我是中了寒毒,不是体弱多病啊!”
东宫搂着她,温暖手掌抚上她的面颊,眸子里划过哀痛,低声问道:“瑟瑟中毒一事,怪我吗?”
沈瑟只愣了一瞬,继而摇头:“虽是皇后所为,但与檀郎无关,你那时还小,懂得什么?”说起皇后,她又想起,忙问,“你可带皇后一同回京?我阿娘真的没出现吗?圣火莲拿到了没有?”
东宫捧着她的脸,不停的用指腹描绘她的眉眼,她不耐烦了才回答:“没有,她与你阿娘走了。圣火莲……被莫二带走,要以此制药。”
“这么说我还有救啊?”沈瑟眉眼弯起来,又很快蹬他一眼,“幸好你没把先生杀了,否则,世上除他之外,谁还能给我制药?”但是没见到阿娘,很是可惜啊!
东宫忽然狠狠吻住她的唇,把她整个人都圈在怀里,仿佛害怕失去世上最珍贵的宝物一样。而那样的吻带着从未有过的粗暴和占有,他是如此贪恋与她贴合一起、唇齿相依的感觉。
沈瑟被他吻的喘不过气来,用力推开他,瞪着他说:“我还没兴师问罪呢!在茅屋里时,你让密卫放箭,是不是要连我也要一起杀了?你……唔……”
一记深吻过后,东宫亲着她的眉心说道:“杀你就是杀我,我怎忍心伤你分毫?傻孩子。”
不及她再发出疑问,他又吻住她,这会甚至连他的手也作怪起来。
马车里顿时一片兵荒马乱。
“……马车里,不行……”
“乖孩子,让我摸摸,嗯……瞧瞧,它想你了……”
“不要呀,唔……”
马车四周的密卫端坐马上,即使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但对马车里的动静全都置若罔闻。
到驿站时,东宫趁着沈瑟沐浴在外间听密卫回报。
温白鹤知圣火莲已毁,当即杀光了闯入山林的所有武林人士,回到铁屋后闭门不出,而皇后和宰相夫人则又不知所踪。至于那位老人,只知其为海南剑客世家的一位剑客,被谁指示前来毁掉圣火莲,尚在查证之中。
既然特意要来毁掉圣火莲,必然知道沈瑟身中寒毒之事,此事有两害,一是沈瑟之性命,二是东宫之子嗣。而今迫在眉睫的,正是子嗣。
不想沈瑟诞下子嗣的人,太多了,甚至包括高高在上的君王。
圣人要用沈家,却又防备沈家,当初选沈瑟为妃,缘由就在于此。
若真查到是他最不愿设想之人……
“查!速回报!”东宫下令,面无表情的回到里间。
沈瑟正准备穿衣,驿站里没有侍女,只有仆妇,沈瑟嫌她们粗手粗脚的,宁可自己穿衣摆饭。
“我来,”东宫拿起一件白绫里衣,就要帮她穿上。沈瑟也不拒绝,任由他帮自己穿衣,听他说话。“初见你时,就想着这孩子给我养着就好了,一口一口喂你吃饭,一件一件替你穿衣。谁知你转眼就去了南地,这十五年的相思,早已入了骨子里。好在如今你还能在我怀里,照样被我养着,宠着。”
“那你可要一辈子都养着我、宠着我哦!”沈瑟踮起脚尖,亲他的下巴。
东宫低下头,额头抵着她的,低声说道:“俗话说了几百年,如今却一点不觉得俗。你我虽不能同年同月同日,却能同年同月同日死,倒也无憾了。”
沈瑟总觉得自从山上归来,他就有些不对劲,从前最忌讳自己戏言生死,如今他却一点不忌讳了。
她皱皱眉,道:“我比你小,才不要与你同年同月同日死咧!”
东宫莞尔一笑,道:“好,瑟瑟要长命百岁。”
一行人抵达运河上船时,天气已凉了许多,本该早早归京,谁知东宫却道:“来时路遇暴雨,不能好好游玩,如今虽不是陌上花开季节,但也可缓缓归矣。”他既如此说,沈瑟巴不得晚些回京,沿途所到一处,必要下船游玩吃喝一番。这样一来,竟花了两个月才回到西京。
此时已是腊月,西京早已被皑皑白雪覆盖,宫中诸人对东宫夫妇俱都翘首以盼,各自有着消息禀告。
沈瑟见了隐娘等人,心中着实欢喜,一样一样的分派礼物,解说沿途见闻:“去时不合时宜,回来时可算好好玩了玩,还吃到了桂花芡实糕,和我们从前所吃一个味道。可惜路途遥远,否则我就要带些回来给你们尝尝了。”
隐娘一边倾听,一边手脚麻利的除下她的衣物,将她推进温泉池子里。一应物事早就搬到暖阁了,就等着主人入住。
待沈瑟舒舒服服的泡过温泉,换上细钗礼衣,准备去太极宫见圣人时,隐娘再也忍不住跪了下来。
“怎么了?”沈瑟吃了一惊,忙扶她起来,“隐娘有话不能直说吗?这样可要折煞我了!”
“殿下,”隐娘深吸一口气,竟用了尊称,“殿下融禀,切勿动气。”
沈瑟急得跺脚:“到底怎么了嘛!”
阿兰阿芷等宫女也都纷纷跪下,隐娘小心翼翼的答道:“殿下回京之前,陛下就赐了十八名宫人给皇太子,言明这十八名女子是给皇太子充盈内庭……其中六名为六品昭训,十二名为七品奉仪。”
沈瑟怔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这十八名女子,分什么昭训奉仪的,都是檀郎的小妾!顿时便怒了,道:“檀郎说他身边只有我一人,不要什么小妾!”
隐娘跪坐起身,握住她的手腕,怜惜哀求道:“可是这些女子都是圣人所赐啊!”
“那又如何?我这就与陛下说,东宫里无需这些小妾!”沈瑟双眉倒竖,十分不悦。
这话若真和圣人说了,那“太子妃善妒”的名声可就落实了啊!成婚至今并无孕事,已有些风言风语传出,如今还不许太子纳侧,这……隐娘几乎要晕过去,圣人此次召见,恐怕正是与侧妃有关,早前就听闻有几家淑女入宫见过淑妃,圣人面前已有了名录!正要好好劝解一番,却见东宫大步而来。
沈瑟见到东宫,立马委屈上了,噘着嘴说道:“可要恭喜你,你有小妾了哦!”
东宫揽着她的腰把她抱在怀里,毫不在意的说:“并非大事,区区玩意,瑟瑟不必放在心上。”
沈瑟气鼓鼓的说:“那你去与陛下说,说你不要,请他收回。”
东宫笑道:“圣意岂可轻易转圜?”沈瑟正要发怒,他又道,“无需因此事惹怒圣人,横竖西池院和佛堂院长年无人居住,却需人洒扫,谁若愿意,就都住进去罢了。”
沈瑟略一思索便明白过来,但心里还是老大不舒服。
东宫捏捏她的鼻尖,笑道:“我既答应了身心只属你一人,何曾反悔过?那十八人已住进西池院中,有人看守,不得外出。”
沈瑟总算舒坦些,她也不傻,说道:“不过是因我无所出罢了,待先生制好解药,解我寒毒,我定给你生个胖娃娃。”
东宫面上神色一凛,随即温柔一笑:“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