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湛抬头,察觉到她情绪的波动,不由的视线随着她的落过去,看到那个身影之后有些疑惑,“怎么了?认识?”
关南收回目光,刀叉无意识地落在瓷盘上,她的声音很低,听不清情绪,“这就是我和你说过的封玖乐。”高中时候和她最要好的,也是利用了她之后远走他国的女生。
尹湛想起来了,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女人身材高挑,穿着火红的长款呢子外套,及腰的大波浪被雪白的帽子扣住,是走在路上回头率极高的类型。尹湛的视线不由自主地随着她,一直看着她款款穿过餐厅,在另一头落座之后脱了外套递给侍者,露出一张精致的小脸。
连尹湛都忍不住挑眉,“极品。”
关南微窘,敲了敲他,“你别老盯着人看。”
尹湛回过头,笑着问她:“老同学,不上去打个招呼?”
关南埋头吃鹅肝。
尹湛深知她性格,便没再逗她,只是问:“你不是说她一直在国外做模特?怎么回来了?”
“回来过年吧,我不清楚,很久没有关注过了。”关南含糊不清道,她不想再跟他谈她,但是又免不了疑惑,她怎么会忽然回来,还出现在这里?在这座城市,除了尹湛这种笨蛋,少有朋友之间会约在这间餐厅见面,她是有了男朋友,还是有人在追求她?
她不得而知,也努力让自己不去想这些,但对面的男人显然很感兴趣,一直往那边张望着,好奇她约会的对象是谁,接着,他伸长的脖子忽然一僵,脸色微变。关南有些奇怪,放下了叉子,下意识地回头查看。
“关南,别回头!”他出声阻止,但已经来不及了,关南回头,立刻就看到了穿着灰色大衣走进来的男人。
一秒不到,她就已经看清来人,登时脑子就嗡了一声,接着迅速回头,如坠冰窟般浑身僵硬手脚冰冷。
“关南?”尹湛试探性地叫了她一声。关南回过神,看了尹湛几秒,然后才小声说:“我们走吧。”
尹湛看她煞白的脸,一时有些懊恼,真是不该答应他。
“只是一个旧朋友和陌生人,别紧张。”尹湛柔声安抚她,“把东西吃完了,我们再走。”
关南勉强平复心绪,吃了几口,仍觉得坐如针扎,于是放下餐具,再次央求道:“我想回去了。”
尹湛不敢再勉强她,便招手叫来了侍者结账,又过来替关南穿好外套,护着她走出去。
门口的蓝色玻璃锃亮到反光,她一抬眼就能看到后面那两人的动作,男人把菜单递给她,笑着说了一句什么。
关南的心跌进谷底。
一路无话,尹湛把车开到她家楼下,停车时她仍在神游。
尹湛没有熄火,不忍打扰她。
其实这段时间的治疗,只是针对她身体和抑郁方面的,关于情伤,他没有触及,也无从下手。他一向觉得,这种事情,应该由她自己慢慢去调节。但看这反应,显然根本就没有调节过。
她一直没有提起过他,看起来风平浪静,其实应该只是将他压在心底,逼迫自己不去想而已。
他这会,是真是有些迟疑了。
作为心理医生,他当然觉得盛清让的提议是好的,如果他是真心想对她好,想照顾她,那帮他也没有什么。
但是作为朋友,他一点也不想看到关南这样失魂落魄的样子,每每想起她那段日子的痛苦,就恨不得将盛清让大卸八块。
两人在车里各自发呆,直到尹湛的手机响起,两人才回过神。
“到了吗?”关南看了一眼窗外,动作缓慢地解了安全带。
尹湛在那边掐了电话,帮她打开门,“回去早点休息,明天早上给我打电话。”
关南点点头,默默下车回去了。
电话又闹起来,尹湛心浮气躁,又给挂了。
另一边被挂了两次电话的人,脸色很不好看。
从洗手间回来的女人笑着坐下,问:“怎么了?工作上的事?”
“没什么。”他收起情绪,不动声色地放下电话,牵了牵唇,问道:“鱼子酱怎么样?”
“很不错。”
女人又说了一些什么,大概是国外一些口碑极好的餐厅,他听不进去,脑海里全是关南走时的那一幕,他几乎是每一分每一秒都在做心理建设,才控制住自己没有追上去。
急不可耐。
急不可耐。
他只有第一次追女孩子的时候才会这样,那时候还被他爷爷一通笑话,此后十几年,都未曾有过这样的心情。
尹湛两次都挂了他的电话,是那边出了什么状况吗?
他真恨不得……
如果关南不姓关,如果她的家世再普通一点,他有很多种方法能把她绑回来,也不至于拖了这么久。
如果她不姓关,也许孩子也不会那么快就流掉。
但思来想去,还是他的失败。
盛清让身心俱疲。
对面的女人什么时候放下了刀叉,他都没有注意。
封玖乐抿了一口红酒,小心翼翼地揣摩着男人的神色。老实说她并不觉得男人对她有意思,这是作为女人的直觉。但她也不明白,为什么他要对她好,帮她摆平麻烦,给她钱,对她客气,甚至带她来这样高端的餐厅吃饭。
在她那个圈子里,他这样的男人,分分钟可以叫一打她这样的女人回家过夜。
但别说过夜,她连他的手都没有碰到过。
好不容易捱到晚餐结束,他绅士地送女人回家,对方邀他上楼坐坐,他回绝了,说孩子在家里等着,对方脸色有些不好,但仍保持着微笑,“下一次你可以带孩子一起来吃饭,我很喜欢小朋友的。”
盛清让点点头,“好。”
话一出口,他又想到了什么似的,轻轻一笑。
但是小朋友未必会喜欢你。
车子拐出大路,他看了一眼时间,给陆姐打了电话,那边回说平平已经睡觉了,干脆就不急着回去,直接开去了尹湛家。
他没有下车,又给对方拨了电话,没接,发信息。
——我在你家门口了。
对方的电话马上就回过来了。
“你疯了?你来我家干什么!”他压低了声音说,有些恼火,“我爸和关家是世交,早把你列入黑名单了,要是给他看到你,我们两都死定了!”
“……”
“把车开走,我马上下去找你,后门见!”他气呼呼地挂了电话。
……
听这语气,关南应该是没有问题。
盛清让松了一口气,慢腾腾地将车捯饬到后门去,十分钟之后,才在路口看到睡衣外套了件衣就跑过来的尹湛。
他迅速上了车,调高了车里的暖气,哆哆嗦嗦的骂人:“有事不能电话里说?跑来找我干嘛!”
“你接我电话了?”盛清让反问。
“……刚刚在开车啊。”尹湛自知理亏,连忙转移话题,“你怎么知道我家地址的?”
盛清让直接忽略掉他的问题,“关南怎么样了?”
“什么怎么样了?”尹湛故意问。
“……”盛清让直接拿起手机,随意点了点,然后示意给他看,“我弄了自动发送,五分钟之后你没有回答的话,你的视频就会出现在十个新闻小编的邮箱里,还有微博。”
“……去你妈的!”尹湛真恨不得抡起胳膊给他一拳。
“她有没有反应?”盛清让耐心地再问了一遍。
“没有!”
“两分钟。”
“靠,盛清让,你能不能别那么幼稚?”
盛清让皱眉,他也有些火了,“是你幼稚还是我幼稚?你明明知道我很在乎,很着急,你还不接电话,半天不回答。尹湛,不要挑战我的耐性。”
尹湛反而平静了下来,盯着他问:“那你想听到什么呢?她看到你之后很镇定,仿佛不认识你,已经完全释然,还是失魂落魄,在伤心哭泣?盛清让,你根本不知道你对她造成过什么伤害。”
盛清让说不出话。
“以前她被男人欺骗,但说起来,人家程教授比你人道得多,没有碰她,没有给她承诺,言巧语也很少,她自己也承认,当初她的喜欢,多的是自己幻想的成分。我也和你说过,她没有看起来那么坚强,她小时候的事情你也都清楚了,但是之后的,我不想说,也觉得没有必要说,你大可以去查一查她的住院记录,看一看你带给她的那些灾难。”尹湛说完忍耐性地深吸一口气,然后撇过头,“你要继续,我阻拦不了,我知道,没有我你也会有别的办法,但是手段就没有那么温和了,可你觉得你现在是温和的吗?我真的不确定,你现在做的,是不是在给她二次伤害。”
尹湛说完就推门下车了。
盛清让的车,过了很久才开走。
什么“放了她是对她好”这样的话他一向嗤之以鼻。因为是他摔破的东西,他一定要亲手补好。
他仍然会继续自己的计划,但是会犹豫许多,要考虑的,也会更多。
他拨了一个电话,连夜让人去拿病例过来。
尹湛一晚上没有睡好,第二天没有接到关南的电话,便火急火燎的赶了过去。
佣人说小姐还没起,他便端了早餐上楼。敲了许久的门都没有来开门,他一心急,就直接推开了。
女人已经醒了,呆坐在床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尹湛松了一口气,将早餐搁在桌子上,替她拉开了一半的窗帘,外面阳光明媚,照得关南眯起眼,她只能下床去洗漱。
“今天怎么这么晚才起?”尹湛跟到洗手间门口问。
后者安静的刷牙洗脸,没有回答他,之后过来吃早餐,全程一句话也没有。
她这个模样,多半是昨晚又做了噩梦。
吃过早餐之后关南下楼和狗玩,狗狗非要跑到草坪去晒太阳,关南拉不住,只能跟着去了。
尹湛双手插兜,在她后面一步一跟着,等关南精神了一点,才开口:“昨晚又做梦了?”
她没有开口,显然不愿意说。
尹湛看了一眼身后,确保没有人,才弯下身子,小声道:“昨晚见到了那个人,这一点你不需要自欺欺人,你必须把你的情绪都告诉我,憋着没什么好事。”
他这样一说,关南立刻就犹豫了。
她昨晚,是做了一个梦。
“关南?”尹湛声音很温和,“我是你的心理医生,有什么是不能和我说的?”
关南摇摇头,目光溃散,“没有什么好说的,我昨晚回来之后什么也没想,洗完澡就睡觉了,凌晨的时候才做了一个梦罢了。”
“是什么样的梦?”
“是……”关南摸着脚边的狗狗,小声说:“梦到昨晚封玖乐和那个人结婚了,他们看起来很相爱。”
在梦里,他们结婚了,平平做童,一家三口飞去澳洲度蜜月,平平很喜欢新妈妈,看起来很幸福的样子。
她醒过来之后,真有种生不如死的感觉。
阳光太刺眼,关南低下了头,明黄的光线打在她后颈和头顶,像是笼罩了一层淡淡的光圈,圣洁又脆弱。
尹湛又心软了,他一点也不想把准备好的话说出口。
“尹湛……”关南抬头,声音很软,表情很迷茫,“你不是说,时间会治愈伤痛,为什么过了这么久,再见到他,我的那些情绪和感觉,都还是这么鲜明,这么强烈呢?”
“所以你还是喜欢他的?对吗?”尹湛试探性地问。
关南摇摇头,“我不喜欢他,但是如果让我知道他要娶别人,要和别人生孩子……我会想杀了他。”
尹湛微微皱眉,仔细地瞧着她的神色,女人越来越恍惚,“我从来都不觉得自己记恨封玖乐,但是现在忽然……为什么偏偏是她?我……”
尹湛察觉不对劲时,她脚边的狗狗忽然嗷呜一声,挣脱她的手掌跑开。
他觉得心惊,连忙把关南拉起来,对方回过神来,怔怔地瞧着他,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
“你把它弄疼了。”尹湛说着将小狗抱起,关南看了看自己的手,心里有些酸涩,连忙伸手要抱,结果小东西缩进尹湛怀里,不敢再看关南。
关南的手僵在那里。
“关南,如果盛清让这半年一直都在努力向你靠拢,想要取得你的原谅,你会怎么做?”尹湛忽然说。
关南没有听懂,疑惑地望着他。
他笑着拍拍她的脑袋,“你要想清楚,你是还在意他,还是只是看不得他好。如果是后者,那我说的没有错,时间会抹平一切,如果是前者,恐怕一辈子都难释怀。”
关南顿了顿,继而笑了,也不知道是在和他说,还是在告诫自己,“当然是后者。”
她一笑,小狗就嗷呜着朝她伸出爪子,关南接过它,抚摸半响,忽然想起,抬头问他:“明天你有空吗?”
“怎么了?”
“我想起打个吊针。”
尹湛莫名其妙,“什么针?”
“来点生理盐水,我有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