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似海冲出营地,眼前黑雾蒙蒙,一片漆黑,方向难辨,后方又是恶魔主宰的修罗屠场,血腥难闻,胸口一阵恶心,朝着前方小径急奔,只望早点逃离这个恐怖绝伦的不祥之地。
忽然,一条黑影从天而降,不偏不倚,横在小径中间。
前方的魔鬼手持火把,眼瞳死灰,简洁到不带丝毫感情声音:“你,想逃?”
“滚开!”
神兵震主的主人满面怒容,恨不得一枪戳死眼前仇人。
“魔剑魂君,不管你想怎样,以后我都不会跟你走!”
彻底发狂发怒了,陈似海已下定决心,就算死,也不能再和这样的人一路走下去了。
独孤瘾魂上前一步,两指轻轻一弹,陈似海的长枪撞开,握住长枪的双手兀自颤抖不停,神兵震主为绝代神兵,在魔剑魂君的眼中,却宛如孩童的玩具,这个睥睨众生的魔鬼,神态冷漠,长袖无风鼓动,周身落叶阵阵卷起,一股肃杀之气,侵入陈似海的四肢百骸。
忽然落叶全部下沉,独孤瘾魂双目微闭,冷冷道:“我说过,你能杀我,或者断人魂,才能离开。”
陈似海冷哼一声,双手再次抬起枪,摆了一个架势,朗声道:“休想!大不了今天死在这里!”
独孤瘾魂轻蔑一笑。
这是陈似海第一次看到他笑,笑得是这样不屑,笑得让自己显得是如此的渺小。
黑暗降临,侵蚀光明,还要侵蚀自己的身体,陈似海心中已打定主意,与其变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不如就在今晚,带着仅有的尊严死去。
陈似海胡思乱想,独孤瘾魂却侧过身去,让出一条道来,淡淡道:“你的身体只能撑三天,三日之后,将萎靡而亡,等你拿定主意,我再来找你。”
独孤瘾魂缓缓转身,身影隐没到黑暗里。
陈似海哑然失声,对方却已离开,瞬间,火把熄灭,仅留陈似海一人在原地。
~
魔鬼走了。
如愿以偿的走了。
但,自己要去哪里?
陈似海心中一片空白。
仅剩三天时间,自己的人生就将终结,这个时候,陈似海想起了自己父亲。
父亲护送宝刀出门,惨遭奸人所害,至今未能报仇,自己又身逢不幸,遭遇如此变故,仅有三天可活,回想小时候术士所言,称自己天生阴阳妖瞳,能目睹鬼神作恶,引来不祥之灾,其厄运甚至波及父母乡邻,想起自己遭遇,倒似真如术士所言。
哈哈,天命不可违!
既然自己命该如此,又有什么好抱怨的。
来吧,魔剑魂君,要杀我就杀我吧!
来吧,狗屁魂之力,要我全身萎靡烂,就让我自身自灭吧!
“哈哈哈!”
陈似海大笑一声,擦干泪水,反正父亲、师傅都已经离自己而去,想来也无什么再可留恋,死又何妨,最后三天,不如找个合适的地方,也好一了百了。
陈似海提起长枪,也不管方向如何,沿着小径寻路而去。
一路上,树木稀疏,黑色的枯枝树影歪歪斜斜,映在道路两旁,看起来样貌阴森,气氛诡异,好歹陈似海见过了独孤瘾魂这只鬼魂,心中虽然忐忑,也不甚害怕,只是自己实在不识路,也不知道身处什么地界,更不要说东南西北,只好胡走乱闯出去再说。
东游西荡,陈似海歪歪斜斜,拣着路就走,终于,前方坦荡,想来有村落人家,谁知走近一瞧,只见方圆几里,一片银光洒在地上。
好大一个湖泊。
“独孤瘾魂把我带到什么鬼地方来了!”
陈似海一边独自抱怨,一边走到湖边,借着月光,湖泊平如镜面,月色下,银光隐隐生辉。
这里好安静。
那是当然,深夜在这种鬼地方,又如何会有其他人,陈似海也累了,走到湖边,准备歇脚,却赫然发觉湖中心有一个黑影。
陈似海大吃一惊!
三更半夜,一个人站在湖面上,这不是鬼是什么?
估计还是个水鬼!
陈似海“啊”的一声大叫,心中大骂阴阳妖瞳,尽是看到不吉利的东西,正欲蹑手蹑脚偷偷离开,却听到一个清俊的声音传到自己耳中:“相逢不如偶遇,既然有缘,何不过来一叙?”
声音不大,却犹在耳边,听起来字句清楚,当初在扬州龙府,就听过这种声音。
传音入密!
这不是鬼,是人。
还是一个站在湖面上的人!
陈似海正自揣测,对方却已飞身跃起,朝自己方向飘来。
他想直接从湖面跳过来?
陈似海大惊失色,湖中心距离岸边,至少数百步距离,任他轻功再高,也不可能一跃而过。
果然,对方势头消逝,身子缓缓落下,正要落在湖面上,却见湖面银光荡漾,来人手上多出一柄长剑,只见他连剑带鞘,剑尖在湖面轻轻一拨,身子则借势而起,又飘出十来丈距离。
“好俊的身手!”陈似海情不自禁,大声喝彩!
只见对方在湖面拨水两到三次,身子一起一落,最后稳稳落到岸边,陈似海借着月光,这才看清此人。
一袭长衫,面目清逸俊朗,深邃的眼神如水,不沾尘俗的贵气让人肃然起敬。
这肯定是名从画中走出的神仙公子。
陈似海瞪大双眼,这名公子却神态悠闲,微微一笑:“长夜漫漫,兄台,你也是来赏月的么?”
陈似海被此一问,心中反而不好意思,人家明明在此安安静静赏月,自己忽然大喊大叫,扰人雅兴,连忙歉意道:“恕罪恕罪,影响公子雅兴,在下这就离去。”
贵公子笑道:“不打紧,既然相遇,即是缘分,皓月当空,不如共饮一杯?”
“好啊,你有酒么?我还当真有些渴了。”陈似海眨巴着嘴巴,走了一夜,此时若有美酒,自当痛饮一番。
“酒就摆放在那里。”贵公子手指湖心,笑着说道。
陈似海脸色微变:“这么远,我可没法子过去,这附近有船么?”
却见这位贵公子面带笑容,笑吟吟看着自己,却不置可否。
陈似海心想:“好啊,原来是想考较我的武功。”自己没有对方那身手,也没有水上漂的轻功,这要如何过去。
贵公子见陈似海犹豫不决,已知对方功力有限,正欲开口解围,却见对方将背上的长笔放落,走到湖边,哈哈笑道:“我不能像你一样飘过去,但我可以这样……”说罢,扑通一声跳到水里。
陈似海自幼在潭州长大,城外即是湘江河,依水而居的江南人,几乎人人善泳,既然没法飞过去,那就游过去吧。
十一月的湖水很冷,但陈似海有内力护身,勉强也能忍受,岸上贵公子看到这一举动,哑然失笑,倒也没多做阻拦,自己提剑依照之前的方法,朝湖中心飘去,仅几个起落,则到达目的地。
过不多时,陈似海也游到中心,这时才看清,这座湖泊中心有一方岩石,不大不小,恰可容两到三人盘膝而坐,之前看到这名公子站立湖上,就是这块平滑岩石罢了。
此时,那名公子已升起一堆火,方便陈似海将身上衣服烤干,旁边地上还真有一个小小酒壶。
待得陈似海游上岩石,贵公子饶有兴趣打量着眼前这个湿淋淋的年轻人,嘴角含笑,微微颔首道:“今晚为了喝这口酒,阁下可受了不少罪。”
陈似海浑身湿透,坐着烤火,心中豪气激发,朗声道:“酒来!”
贵公子将酒壶扔来,陈似海接过,揭开塞子,直灌入喉咙。
酒入肝肠,为陈似海冰冷的身子驱寒,也稍微温暖了陈似海的心。
陈似海不是酒鬼。
今晚,陈似海很想找人说话,为了这个理由,他像个孤魂野鬼一样在黑夜里东游西荡,为了这个理由,他浑身湿透透地坐在了这里。
陈似海喝了满满一口,将酒瓶扔回,忽然有感而发:“一个人赏月,当真孤单得紧。”
贵公子接过酒瓶,颔首道:“你这话说得不错,但要遇到兄台这么有趣的人,倒也没有那么孤单了。来,敬月亮,谢谢它让咱们在此喝酒。”贵公子仰起头来,喝了一口,将酒瓶扔给陈似海。
“来,敬孤单。”陈似海接过酒瓶,一口喝下,自道身份,“在下潭州陈似海,不知公子怎生称呼?”
反正只有三天可活,陈似海也不用再顾忌什么逃犯身份了。
“咳……咳……我没有名字。”贵公子面露倦容,这样说道。
陈似海微微一愣,人岂会没有名字,只是江湖中人行走,有时为了遮掩身份,确实会藏匿真名实姓,以免招来不必要的麻烦,何况自己也曾用过“亥嗣辰”这个化名,既然对方不愿意告知,想来有他的苦衷,陈似海也不再多问。
“你刚刚独自一人在湖中心,可真是如水上吊鬼一般,真是吓人得紧,你是在练功嘛?”想起刚刚的情景,陈似海心有余悸。
“不是,我是在看自己,咳咳……”贵公子自言自语,好像身体不适。
“看自己?”陈似海不懂。
贵公子起身,低头望着静静的湖面,银色的月光倾泻,他仿佛自言自语地说道:“人,有时候会不认识自己,只能在这里,试着找回那个熟悉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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