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瑾 第3章

    国子监有一个小霸王，名唤秦南，年十二，在内舍读书。话说这个秦南，身份算是国子监里面最高的，母亲是青平长公主，当今太后的亲外孙，圣上的亲外甥，汝南王府的世子。沈瑾听过不少秦世子的事迹，五岁入弘文馆读书，三年里，将弘文馆闹天翻地覆，最后，众皇子联名，要求逐出。皇帝无奈，只能让八岁的秦南到国子监去读书。秦南不管不顾，在国子监依然十分猖狂，众人见了他，只会绕道而行。

    沈瑾也见过秦南几面，暗叹，一个被宠坏了的孩子。许是沈瑾性子沉静，与人相处，端庄有礼，也不得罪人，即使是遇到秦南，行为也与往时没有不同。秦南倒也没有为难过她。

    课上，秦南又将廖博士开罪，气得博士大人吃胡子瞪眼，却拿他没办法。沈瑾笑笑，低头去看自己的书卷，丝毫不关注课上出现的意外。

    忽而一个东西砸来，沈瑾偏头避过，一本书从半空中落在她的砚台上，墨汁四溅，沾污了她的书卷，白色的袍服各处也墨迹斑斑，就连脸上也沾了几点墨汁。抬头，沈瑾见罪魁祸首一点都不自觉地傲然看着她。

    沈瑾起身，与前面站着的十二岁男孩对望，丝毫不惧他尊贵的身份，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道歉。

    秦南冷哼一声，转过身，徐徐坐下。

    沈瑾气极，上前，拿起桌上的砚台直接从秦南的头上洒下。

    众人惶恐。

    秦南难以置信，摸着脸上的墨水，看着手上的黑色，这个女人竟然有胆子，有胆子。在他错愕间，沈瑾面目沉静，语气十分严厉：我告诉你，在这里，你只是一个学生，作为一个学生，首要的是尊师重道，你若连这都不懂，收拾东西回你汝南王府去。

    还有，给人造成伤害，记得道歉，否则，就别怪他人以同样的手法还你。

    沈瑾一股脑儿说完，转过身朝廖博士行了礼，说去换件衣裳，轻步出去。

    等秦南回过神来，早没了沈瑾的影子，秦南紧握着拳头，咬牙切齿，浓黑的墨在他白色袍服上错综而成几条凌乱的溪流。

    第一次，有人敢在老虎头上拔毛。

    众人只感觉身上冷飕飕的，却也暗中心喜，终于有人给霸王罪受了。

    萧蓉知道沈瑾的事后，当即来了沈瑾国子监的舍里，道：你以后多注意些，那霸王吃了亏，是不会罢休的。

    沈瑾点头，今儿这事，她并没有觉得自己不该这般做，毕竟，要有人让这个宠坏了的孩子认识认识现实。若真由着他这般长大，以后也定是纨绔。现在小，还可以教。

    第二天，沈瑾被秦南赌在门口。

    说吧，你想做什么。沈瑾好整以暇看着还幼稚的脸。

    秦南狠狠瞪着她，并不说话。

    沈瑾笑了笑，你要和我打架，斗鸡，还是赌钱……还是秦世子你有新的玩法了？沈瑾见他依然沉默，笑得更加无视他，有这个闲心，不如去多看几本书，认真学学骑射，想要让人真的服你，不是要靠你父母的权势，而是你自己的实力。不过，就你那水平，难难难……

    沈瑾说得畅快，非常乐意看到少年铁青的脸。她伸手摸了摸少年的头，语气由刚才的嘲讽变得十分温柔，你那些手段，不过是雕虫小技，这里的世家子弟若不是顾忌你的身份，想你也猖狂不起来。你父母舅舅外婆，可不会护你一生。人，还是要靠自己。

    说完，手将秦南在半空中拦她的手挥开，走了进去。

    这几日，沈瑾过得非常平静，心下也是一喜，那小霸王应是将自己的话听进去了，不然，是绝不会这么轻易放过自己的。只是，这小霸王竟然自从那日就没来上课。这里的老师也不管一管，唉唉唉……

    后来，沈瑾听说，汝南王府出事了，青平长公主与丈夫汝南王之间的事闹得满城风雨，汝南王更是上折子要与长公主和离。原因是，青平长公主毒害庶子，而这庶子偏偏是汝南王最爱的侧妃王氏所出，自幼深得汝南王疼爱。

    王家的庶女真能闹腾。沈瑾听大舅母李氏语带不屑。

    沈瑾也知道，世家大族王家的女儿，不论嫡女还是庶女，教养都是极好，不论以后为妻还是为妾，都宜室宜家，能得夫婿所爱。比如，汝南王，沈瑾的父亲定国公沈阳……

    春日的雨带着冬日还未完全退料峭，沈瑾从国子监去郊外，马车在泥泞的路上颠簸前行。半路上，马车嘶鸣，孙二在外面说道：小姐，路上躺了一个人。

    沈瑾打开帘子，路中间一团青衣，她跳下马车，走近一看，吓了一跳，秦南，怎么是他。她能感受他呼吸的急促，伸手放在他的额上，极烫。她让孙二将人背到马车上去，自己拿帕子替他试去脸上的雨水。

    马车上并无多余的衣袍，只能让孙二快点将马车开回宅子里。

    秦南烧的厉害，宅子里的一个老兵以前是军医，替秦南把脉后，开了药方，又对沈瑾说道：小姐，这位小少爷的烧得厉害，若是一直这么下去，会烧坏的。

    沈瑾闻言，让人拿了白酒来，把秦南脱得精光，让人涂在秦南的身上。

    秦南在说胡话，十分不安稳，折腾到半夜。

    沈瑾瞧着秦南安静的睡颜，擢了擢他的脸，看你以后还怎么嚣张。

    刘嬷嬷轻声对沈瑾道：青平长公主被送到樊阳了。

    沈瑾虽对朝政不太关注，但也知道，这是太后皇帝对汝南王的安抚。大平现在如落日的余晖，皇室衰微，权臣当道，不然，皇家怎会咽下这口气。

    嬷嬷，你下去吧，我来照顾他。沈瑾低声道。

    刘嬷嬷这些日子与沈瑾相处，知道她是说一不二的性子，悄悄退了下去。

    似有一动，沈瑾努力睁了睁眼，看着已经坐起来的少年，道：你醒了。

    秦南不语，只看着她。

    沈瑾以为他还在发烧，去摸他的额头，不热，烧退了。

    昨天，是你帮了我。秦南的声音嘶哑。

    你觉得呢。沈瑾从小凳上起来，身子酸疼，这些日子的舒适的日子，真把她养娇了，她得回去补个觉。

    秦南，我昨儿已经派人去汝南王府说你去一个朋友那里了，过上几日回来。你在这待一段日子，看看平民子弟是怎么生活的。

    沈瑾走到门口，忽而回头，意味深长道：就算所有的人都抛弃了你，你要知道，你自己不能抛弃自己。歪了歪头，她接着道，对了，洗漱吃饭，到西苑。在这里，没有谁会侍候你。

    沈瑾睡到午膳时才醒，作为主人，她同样要自己做事。洗漱过后，她去用餐，大家都吃得很好。秦南也坐在一旁，扒着饭。

    她坐在秦南对面，看他吃的艰难，低低笑了笑，大鱼大肉吃惯了，大少爷吃不了粗食了。你看，这些孩子吃的多好。

    秦南顿住筷子，瞟了一眼低头用膳的孩童，又看了看沈瑾碗里的饭菜，往自己嘴里扒了一口饭，忽然觉得这饭菜也不是那么难吃了。

    这些野菜都是慎行他们去山上采的，野猪肉也是他们上山去逮的。阿巧她们女孩子不读书时会跟嬷嬷们绣些东西拿到街上去卖。他们虽然都还小，但都很懂事。沈瑾轻声说。

    秦南目光凝视她，沉默不语。

    沈瑾吃了几口饭，道：你母亲的事我也听说了，秦南，你要明白，你还小，还不能跟你父亲对抗，就算为了你母亲，你也要忍耐。

    秦南握着竹筷的手一紧，神情冷默。

    沈瑾两日来发现秦南非常不合群，一个人默默无闻，就算慎行他们上前与他说话，他也不搭理。

    明明是一个痞猴，怎么变得安静了呢。

    所有的人都说秦南换了一个人，现在的他在国子监不胡闹，却也不说话，以前他是每日都回汝南王府，现在一个人搬到国子监的舍里，也不带小厮，就一个人。

    沈瑾起先还担心他，然而，当她回郊外宅子时，他会跟着她，也不跟她客气，寻了他住过的房子住下。

    你就不回去？沈瑾问他。

    秦南头也不抬，眼睛盯着书卷，不回。

    你跟你父亲说了吗？

    隔了好一会，沈瑾才听到他的回答，他不会管我。

    许是同病相怜，沈瑾也由着他，自己回了屋子。

    时光飞逝，转眼已过一年。

    萧蓉订亲了，在内舍读完就回去待嫁。十七岁的沈瑾，在国子监是一道别样的风采，沉静内敛。

    也有许多高门向沈家提亲，萧霖问过沈瑾意见，沈瑾一直没有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