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初四年,一个震耳欲聋的消息石破天惊,平西王以清君侧之名反。整整一日,平西王府被围,皇帝差些下旨,斩杀平西王在京家眷。
那一刻,沈瑾无助地抱着两个孩子。
也许,是上天的眷顾,众世家联名上书,请求皇上赦免平西王家眷。此时此刻,皇帝正是用人之际,定是不能得罪京城世家,只将青平长公主和沈瑾以及两个孩子圈禁在平西王府。
青平长公主一下子病倒了,休息了好几日方才好起来。沈瑾在长公主身子骨健朗些后,亲自教一双孩子读书。
两小孩无其它事能做,只好每天起来便跟着母亲读书,厌烦时,就缠着母亲讲故事。沈瑾将记忆里一些战争说给孩子听,两小孩听得也甚是有趣。沈瑾若是有时间,便会在她为孩子们制的虚拟作战实地图上指点。
不过,秦念意在丹青,而秦慕则是对作战非常感兴趣,没听母亲教书时,就是做在旁边,自己琢磨。沈瑾也不要求他能明白太多,毕竟他只是不到七岁的孩童,能懂一点便好。
南方。
卫昭跪于案前,手煮着新茶。良久,对面的男子才开口,阿昭,此次是你失策了。
卫昭静墨不语,等茶冒着屡屡香气,她起身,执了一杯放在男子身前,五哥,她若活着,承之这心便一日不能定。
卫谷身子住后一仰,长臂一伸,执了茶盏,大口一喝,茶盏已经空。他道:有京城众世家护她,她定能无虞。稍后,他长声道:以一女子之身,能得众世家家主联名上书,千古一奇。莫怪乎当年王家四郎都前去求娶。
卫昭步伐一顿,道:五弟,我们必须除去她,否则,卫家即使有从龙之功,也不会持久,她毕竟还生了个儿子。
卫谷皱眉,阿恢不及六岁,已十分聪慧,又得承之欢心,若假以时日,定是人中之龙。就连阿休,头脑亦敏捷。我闻,沈瑾所生之子极为平庸。
卫昭回眸,低道:五弟,沈瑾教过多少纨绔子弟,现在,这些纨绔,无一没有作为。
这一点,卫谷十分认同。他姨母所生的嫡子,即他的表弟便是纨绔一个,连卫谷都觉着他一辈子应该是这样了,未曾想到,在姨父死马当活马医,将这个表弟送到沈瑾处,竟在一年内除恶习,又两年在国子监读书,后来竟还娶得了功名,一甲第二十一名。他还记得上次遇到外放为官的表弟时,彬彬有礼,为官公正清廉。若是不认识他,他还以为是哪家俊逸的郎君呢?
阿昭,你之意,是要我亲去杀了她和她的儿子。卫谷抬眸,正视着堂妹傲然的一张脸。卫昭点头,无错。
卫谷低低一叹,阿昭,你变了。曾几何时,他善良的昭妹妹变了?
卫昭脸色一白,转过身去,没有回答他。
夜黑风高,沈瑾难得坐下来做针线活,秦念在作画,秦慕又在沙子堆的实战模型处深思。卫谷低头,轻移开瓦砾,便见如此温馨的一副画面。握剑的手一紧,他从屋顶跃下。屋外无人,他轻易可以入内。
正想轻步速往,在他的剑还未及窗棂时,一股凌厉的剑气自身后来,卫谷翻身闭过,银色的刀刃在黑夜中锃锃发亮。
卫家人。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卫谷心下一惊,今天以前还没有人能在一招之内猜出他的身份来。他看向梧桐树上站立的黑衣男子,烛光透过窗棂纱纸的映照下,他只能模糊辩论黑衣男子有神的双目和长相不俗的面容。
有我在,你伤不了人。黑衣男子淡语低声,怕扰了屋里忙着的人。
卫谷暗忖一瞬,知自己毫无胜算,提剑便走。黑衣人压低的声音传进他耳里,你们卫氏若是敢伤屋子里人一根毫发,我们便让你们整个卫氏陪葬。
不是我,而是我们,卫谷大惊,脚步也踉跄了一下,心下疑惑到底是何许人在保护沈瑾母子。据他所知,沈瑾除了在国子监当先生,还有一个落非庄,这个庄子专门接收一些无家可归的孩子,这些孩子长大后有做官,有行商,还有从武、行医各方各面的,但是名声都不是很显著,不值得他们卫家多费心神。
很多年后,卫谷才明白,当年沈瑾收留的孤儿,这一群不值得他们多费心神的人正是毁了卫氏一族的人。沈瑾在乱世给了他们温饱,让他们能与世家子弟一样学习,他们回报沈瑾的是一世的忠诚。
南方,大帐。
秦南负手而立,六个坐定的副将见主将不出声,也都闭口不严。长公主和主将在京娶的妻子和生的孩子被昏君囚禁,生死难料,主将心情,他们感同深受。只是,要成就大业,必要有所牺牲。况,主将还有两个聪慧小儿和一谋略无双的妇人。
秦南望向北方,声音低沉,林远,择日册封二公子恢为世子,另传出卫夫人有三月妊娠,我甚为欢喜。
众将闻言,莫不欣喜,林远上前开怀领命,二公子为世子,是众望所归。
卫昭听闻后,也是大喜。
京城平西王府,宋嬷嬷从送菜进来的老郑家处得了外面的消息,回报长公主,长公主气得摔了手上茶盏,无了往日的雍容华贵,直骂:孽障,明明是我孙儿的世子位,他竟给了一个妾生的庶子。不过一个妾,就算有孕,值得什么欢喜。
屋外,沈瑾带着两个孩子立在门口,秦念抓着母亲的手,秦慕握紧拳头,好一会儿,才松开,与妹妹一同扶着母亲进去。
长公主见媳妇和孙儿孙女进来,霎时怒气全都掩了,扫了眼色给宋嬷嬷,宋嬷嬷忙吩咐人将碎片扫掉。
母亲,刚才怎么了?何事惹你不高兴?沈瑾轻问。长公主一听媳妇如此问,便清楚她没听到,忙摇头,道:无事,只是侍候的人不尽心,惹我生气了。长公主招来孙儿孙女,抱着两小孩又是一番心疼。
阿瑾,阿慕和不念的学业,你亲教他们,不要让他们落下了。长公主道。
沈瑾点头,母亲放心,我知道。
秦念抱着长公主,哽咽道:祖母,父亲是不是不管我们死活。
长公主怔怔,心疼不已,怎么会呢,你父亲每次的信上都提到了你们呢。
可是,他都不来接我们。秦念嘟着小嘴,嘀咕着,极为委屈。
长公主一时难言,望向沈瑾,沈瑾牵过儿子和女儿的手,退了出去,“我去教孩子们。”
在回苑子的路上,秦慕与母亲并行,秦念挽着母亲的手,十分亲昵。秦慕停下步子,侧过脸,对沈瑾道:母亲,父亲此为何意?
沈瑾看着双眼明亮的儿子,道:我儿以为呢?
秦慕道:他此行是为了不让皇上拿我们母子开刀,母亲,儿说得对吗?
沈瑾一笑,道:我儿以为皇上何如?
秦慕垂头,思索了片刻,他若生在盛世,可做守成之君;大平如今垂暮之年,无力回天。
沈瑾赞赏地点头,我儿分析甚是。
所以,皇上无论如何是绝对不会杀我们。其一,皇上现在还要靠世家大族之力,而世家中以杜家为首,都联名求保下我们母子,皇上不敢,也不能轻易动我们。其二,若大平真覆灭,秦氏有皇氏血脉,相较于秦氏,他更为痛恨卫氏。他杀我们,若父亲真取得高位,卫氏独大,继承高位的人必是卫氏所出,皇上是绝不想看到的。而留着我们,一来可以与卫氏相争,二来可以让我们承了这天大恩情。其三,当今皇上也是明了,大西是落日朝阳,不是父亲反,也有其他人反。
沈瑾摸着儿子的头,道:我儿说得甚好。
那父亲所为何意?秦慕不解。
沈瑾摇头,母与你父相处不多,亦不知其作何想。
秦慕仰望着沈瑾,目光坚定,母亲,若父亲真取高位,儿定要这储君之位。
沈瑾摸着儿子的头,声音有些无力,我儿,你要知,高处不甚寒,母亲只愿我儿我女一世无忧,快活自在。
母亲,我若不为储君,卫氏必诛我母子三人,儿是男子,要护母亲与妹妹一世安稳。
沈瑾落下泪来,她搂儿子入怀,泣道:我儿,你若要这储君位,母亲可像一个普通妇人,倾其所有。但是,我儿莫要忘了,这储君不仅是要护我与你妹妹安稳,你更要让天下太平,让百姓衣有所衣,饭有所食,居有所住……
儿明白。
秦慕不知道,多年后,当他看到母亲如此活得不开心时,他恨不能杀了当时的自己,若非他的坚定,他的母亲必定会活得开心自在。
两年后,平西王秦南攻入皇城,大平徽帝饮鸠而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