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天纪 第十章黎寒

    自古以来,这世界上的悲伤与快乐岂非是一样多的?

    只要有一个人幸福快乐,似乎也一定有一个人会悲伤失意。

    这似乎是一条亘古不变的法则。

    ——所以这清清的小溪里正随波嬉戏的几条小鱼看起来是如此的安闲惬意并且充满生活的乐趣。

    ——所以像死人一样躺在溪边发呆的颜晨看起来是如此的可笑并充满讽刺。

    从几个时辰前开始,他一直在发疯般地狂奔,似乎想要躲避一个如深渊般可怕、无法摆脱的梦魇,尽管甚至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件事上他从不敢去面对,反而总是想着如何去逃避。

    ——所以他现在已筋疲力尽。

    他终于闭上了眼睛,而且似乎永远都不会再次睁开。

    他的心跳已经停止,血液也不再流动,没有呼吸,没有体温,没有了任何一点生命的征兆。

    难道他真的已变成死人?

    颜晨有时是个很懒的人,懒惰的人往往有最好的法子去逃避他们所不想去做,不想去面对的事。

    可颜晨为什么要用这种极端的法子?

    ——难道他真的已陷入绝望?

    溪水清清,依旧在不息地流动,流向远方,如同时间一样,一去不复返。溪水从不会为了美丽的鱼儿停留片刻,如同时间也不会为了颜晨的挣扎彷徨而驻足等待。

    所以颜晨必须去面对。

    因为故事已经开始了。就像它的结局一样无法阻挡,它需要颜晨亲自去给它一份让自己满意的答卷,亲自去演绎一段属于自己的传奇。

    这,才是生活。

    空山寂寂,鸟兽皆无,只有流水的潺潺悦耳动听,清脆和谐,充满自然的纯真灵性,这岂非是这个世界上最古老也最纯粹的声音?

    可是这仙乐般美妙和谐的意境,下一刻却被无情地打破。

    “吼……”

    一声愤怒的虎啸从半空传下,震耳欲聋,在群山密林间久久回荡。滚滚音波如狂风般席卷而下,连流动不息的溪水都泛起了层层涟漪,惊得水中游鱼立刻四散逃离,溅起了一串串水花。

    一只肋生双翼的斑斓巨虎从空中缓缓落到地面。巨大的虎躯足有数丈长,布满了一条条奇异的血色纹路,额头上的“王”字漆黑如墨,血红色的双眼充满了狂暴与杀戮,再加上最为诡异的一双利刃似的双翼,没有一个地方不散发出百兽之王的可怕威势,这无疑是一种血脉极其罕见的异种妖兽。

    可就是这样的一头兽王,竟然只是一个人的坐骑。

    虎背上闭目端坐着一个十七八岁的青年,着一身紫衣,相貌英俊,白皙的面庞上有一种说不出的妖异气质,一柄形式古雅的长剑横放在其膝盖上,闪动着奇异的光芒。在坐骑落地后,终于缓缓睁开了一双紫瞳。

    紫衣青年开口道:“小寒,别再躲了,快出来跟我回去吧,大典已经快开始了。”语气平淡柔和,温文尔雅,显然极有修养,却又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好像既然他开了口,别人就必须遵从。

    死一般的寂静,没有人回答他。

    紫衣青年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并且将声音提高了一倍。

    依然不见回音。

    紫衣青年眉头轻皱,神情阴冷,寒声道:“你真的决定了么?你可要想清楚,叛出家族可是大罪,纵然以你的身份也难免要被处以极刑!”说话的时候,他一直密切地关注着周围的动静,甚至只要对方的心跳稍稍加快,他就能在一瞬间将其制住。

    这个地方似乎真的没有紫衣青年正在找寻的人,除了已经被他认定为死人的颜晨外,他还没有发现任何的异常。紫衣青年忽然又道:“你想不想知道小嫣的下落……”

    说到小嫣两个字时,紫衣青年就消失在了原地。当最后一个“落”字说完后,他的剑尖已经碰到了少女的咽喉。

    这个一身淡雅素裙的清丽少女显然还不懂得如何寻找最佳的隐匿地点,也不太懂得如何在关键时刻控制自己的情绪。她毕竟还太单纯。

    剑还在少女的咽喉处,她并没有在意,仿佛这致命的利刃对她并没有任何威胁,又或者她早就算准了对方绝不会下杀手。少女坚定的双眼盯住了紫衣青年,神情却有些焦急,急切地问道:“她在哪儿?”

    紫衣青年微笑道:“你想知道?”

    少女轻咬嘴唇,终于道:“嗯。”

    紫衣青年道:“那就乖乖跟我回去,继续做回你的大小姐。”

    少女道:“可是,你……你能不能先告诉我?”

    紫衣青年道:“不能。”

    少女道:“真的不能?”

    紫衣青年郑重道:“我只知道只要你跟我回去,你依然是你,她依然是她,我保证这一切绝不会有任何改变。”

    这句话说完后,他又恢复了先前的冷峻,整个人陷入沉默,但一双邪异的紫瞳却闪烁着几许复杂的目光,似怜悯,又似同情,也许还有几分连他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的特殊情感。

    少女看着眼前的这个人,简直有些难以置信。

    曾几何时，眼前的这个人给了她多少快乐与难忘，多少关心与照顾。他们一起长大，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因为她幼时的调皮任性，他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头，多少次替她背了黑锅，以至遭受到家族的惩罚。而他从来就只是在事后宠溺地摸着她的秀发，用微笑告诉她自己没事。直至她渐渐长大，渐渐明白男女之间那种微妙而复杂的情愫后，她开始像所有少女一样憧憬着未来，并且像所有人认为的那样认为自己可以与他走到最后。

    可他却开始变了，开始变得功利，冷酷，无情。他开始追求力量与权力等等可以代表他野心的东西，甚至于她的温柔已经无法再拴住他日益膨胀的心片刻了。

    最后，他们的家族发生内变，而他便是其中的参与者之一。为了生存，她不得不连夜逃出家族。可她没有想到的是，他竟然亲自追了过来。少女美丽的面庞上流露出一种淡淡的凄然与绝望，明亮的眼眸中已是晶莹闪烁。

    “黎海……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难道你忘了以前我们……”少女望着紫衣青年的脸怔怔出神，喃喃自语道。

    “我没忘记。”紫衣青年打断了她的话。“即使是现在，只要你愿意，我依然可以娶你，并且我这一生里也只会有你一个人陪伴在我身边——你愿不愿意？”

    坚定的话语似乎让少女的心开始有了一点动摇，眼眸中也出现了一丝迷茫。但很快，那一丝迷茫就被挣扎所取代。少女哀求道：“黎海，你……你放我走好不好？我……我现在只想好好活着，找个没人的地方安安静静地过一辈子。我不想卷入你们的争斗，也请你不要再逼我好吗？”

    但黎海却丝毫不为所动，一双紫瞳渐渐冰冷，透露出一股难以掩饰的杀机。“好，我给你一个时辰的时间，一个时辰后若是让我追到你，就别怪我不念旧情了！”说完这番话后便收起长剑，缓缓转过身来，仗剑而立，不再看她。

    少女松了口气，似已经想通，不再犹豫。手腕上的宝石手链散发出耀眼的七彩光芒，化成一道光幕笼罩在她身体周围，就欲遁走。

    突然，异变顿生！

    黎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瞬间转身，回刺向少女。

    剑锋上寒芒闪烁，凛冽无比！

    “咔嚓!”

    长剑过处，光幕破碎，剑尖直指少女的心脏！不过也因为这样，剑势稍迟缓了些，但少女还是避无可避，因为对方的杀意已经牢牢锁定了她。

    少女也已经面露绝望，闭上了双眼。

    黎海的心神此时全部放在了少女身上，却没有注意到不远处貌似死人的颜晨竟然动弹了一下，一只手臂缓缓抬起，食指僵硬地伸直，指向少女所在的方向，指尖上有洁白的光华闪动。

    颜晨食指轻颤，光芒一闪而逝。

    黎海本以为今日已成定局，他下一秒就会亲手杀了曾经的爱人。但他没有后悔，毫不犹豫。就在他的剑尖刚刺进少女的身体，一切即将结束的时候，他只觉得身体一软，身上所有的力道瞬间消失，包括前进的惯性。他甚至没来得及发现那个致他于死地的人就已经失去了知觉——他再也不会醒来。

    “哐当！”黎海的身体悄然落地，长剑脱手，掉落在地，发出一声轻响。

    少女察觉到异响，睁开双眼，却一下子惊呆了。

    看着黎海的身体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她忽然发现自己似乎从来就没有真正爱过这个人，除了一点点难以言明的悲伤之外，再也没有了别的情感。也许是早已陌路，也许……

    当然，她现在最想知道是谁造就了这一切。

    ——当然是颜晨。

    ——当然是颜晨的天玄指。

    颜晨的身体依旧毫无生气，只有一条手臂诡异的指向少女。一瞬间，少女就发现了颜晨的异样，女人天生的直觉告诉她这一切与眼前的这个人绝对有关系。

    少女信步向颜晨走去，虽然不知这奇怪的的人有什么企图，但至少不会是个死人。她理所当然的这样认为。

    “轰！”一阵雷鸣般的奇异声响自颜晨体内发出。

    “咳咳……”颜晨咳嗽了几声，缓缓睁开了眼睛。

    “靠！”颜晨破口大骂，旋即像是意识到了什么：“我的灵寂怎么会这么快就结束？还有我体内莫名耗损的四成真力是怎么回……”一转头，颜晨看见了一张俏脸，让他的一肚子废话硬生生停了下来。

    “啊……”颜晨的两只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一脸的难以置信，双掌一翻，交叉击向自己的天灵盖。

    他又晕了过去。

    是的，颜晨又选择了逃避。

    只不过这次，他只怕没那么容易避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