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中元节。
黄昏中的上凌山,秋风瑟瑟。
仰望山腰上的墓碑群沉寂在暮霭中,让钟义想起了泰戈尔的诗句——“死若秋叶之静美。”
刘宇怡从车中拿出了买好的黄纸等祭品,把车锁好,默默地挽起钟义的小臂,向山上走去。
今天这个日子,又称“鬼节”。
按照东泉市的习俗,是要给逝去的长辈烧纸的。
不同于清明的扫墓,在这个日子里,百姓们通常并不会去墓前祭拜,而是在夜色垂落时,选择一个四通八达的街角烧纸。
但是钟义的情况有所不同,因为这是他回到东泉后第一个中元节,按照风俗,他是应该到墓前烧纸的。
而在钟义的17年生命中,当然不会懂得这些风俗世故,但是张俊活了四十多岁,红白喜事都经历了不少,所以张俊是懂的。
因此在临近下班时张俊回到家中,把这事讲给了钟义,因为刘宇怡强烈要求去祭拜钟义的父母,张俊就没有陪同而来。
张俊说,彦东也打过电话提醒他街头烧纸。
脉脉余晖之中,刘宇怡与钟义并肩上行,她的苹果4又响了起来,这一次刘宇怡直接把手机给关了。
“这都一下午了,究竟是谁的电话,你也不接?”钟义终于问了出来。
“是我爸爸,今晚二叔家摆谢师宴,他家的堂妹考上了燕师大,我爸爸和三叔都去了,让我也去,本来宇奇是要跟着我来看你的,结果三叔没让他来。”
刘宇奇其实每天都想来阳光水岸,只是被刘宇怡压着不让他来,本来电灯泡就多,刘宇怡当然不想再多一个,哪怕是关系极好的堂弟也不行。只是架不住刘宇奇的在身边叨叨,所以答应他在开学的前一天一起来找钟义,结果却被刘宇奇的爸爸给拦住了。刘宇奇的电灯泡终究是当不成。
“你说你堂弟叫刘宇奇?”钟义一直不知道这事。
“是啊,我的义哥。”刘宇怡学着刘宇奇说话。
“怎么早不告诉我?”
“你也没问啊,再说,今天告诉你也没耽误什么事儿吧?”
“倒也是……”钟义对刘宇奇的印象还是不错的,一方面是刘宇奇请他吃了现代的第一顿饭又开车送他回家,另一方面在他与黑西装搏斗时刘宇奇没跑,让钟义产生了欣赏。
天色迅速的暗了下来,走过了一段松柏森森的山道,静茔公墓已在眼前。
继续往前走着,钟义凭借前几天的记忆,目光越过了几十座墓碑,找到了父母的墓地,却发现父母的墓地前正跪着一个女人,女人与墓碑之间的空地上,堆着一些已经将要熄灭的灰烬。
刘宇怡不知道哪座墓碑是钟义父母的,此时看见墓地里面有人,只认为是跟钟义有相同的境遇,也不以为意。
几十米的距离,转眼即至,墓前的女人也听见了脚步声,她站起身转过头来。
刘宇怡发现这是一个二十七八岁的少妇,相貌非常美,身材也不逊少女,若不是高耸的双峰倍显成熟,刘宇怡还要把少妇的年龄低估几岁。
刘宇怡只当是钟义需要经过这里,她松开了挽着钟义的手,稍稍落后于钟义两步,以便经过时不与女人摩擦。她顺便看了一眼女人祭拜的墓碑,夜色洒落前的最后一丝光亮,让刘宇怡看见了上面的名字,“钟立坤”!嗯?难道这就是钟义爸妈的墓碑?然后她看见钟义停住了。
女人的目光看见了钟义,她的脸上顿时现出惊喜的表情,紧接着她的目光看向钟义的身后刘宇怡的方向,却立时面色大变,脸上瞬间血色全无,好像是极度惊惧的样子,然后她的双膝一软,就要瘫倒下去。
这一切都在彼此相视的瞬间发生,钟义当然立即认出来她是韩英姿,25年的岁月并没有过多改变她的容貌,多出来的只是成熟的风韵,可是为什么她看见刘宇怡就晕了呢?
钟义来不及想太多,他不想让韩英姿跌倒在地上,所以他抢上前去,一把揽住了韩英姿的腰身,一如日前揽住薛冰兰的身姿一样。
钟义缓缓蹲下身,让韩英姿躺在自己的怀里,然后一只手握住了韩英姿的手,脑中提示音立即响起:“遇见救援对象,能量不足,救治程序无法启动。”
刘宇怡呆住了,自始至终,三个人之间并没有说一句话,这个女人就昏了过去,而且似乎是看见自己才晕过去的,不是,我有这么吓人吗?
刘宇怡从墓碑的名字来判断,知道这个女人一定跟钟义有着某种关系,否则她不会给钟义的父母烧纸。想到这里,刘宇怡的心头竟有些发苦,她看见钟义握住了女人的手,他,都不曾握住我的手;他,都不曾把我揽在怀里。
只是不论这女人跟钟义是什么关系,救人总是应该的,如果钟义眼看着女人摔倒而不闻不问,那么刘宇怡也会觉得不该。
钟义也是有些焦急,他不是医生,他也不清楚韩英姿究竟是病了还是怎么了,救治程序失灵,他就束手无策了。
好在此时韩英姿悠悠醒转过来,看见自己是躺在了钟义的怀里,她又往钟义的怀里挤了挤,仿佛是想要融入到钟义的身体里一样,嘴里却惊恐地说道:“鬼!有鬼!”
钟义松开了握住韩英姿那只手,在韩英姿的后背上轻轻拍了拍,轻声说道:“韩姐,她不是鬼,她是我的朋友,叫刘宇怡。”
从张俊和彦东的陈述中,钟义得知韩英姿为自己母亲做过的一切,今天又看见韩英姿来给父母烧纸,心中也是非常感动,他已经把韩英姿当作了一个很亲近的人,与彦东张俊都没什么区别,所以他很自然地安抚韩英姿,也很自然地叫出一声韩姐。
刘宇怡听见钟义对女人的称呼,心中多少有些欣慰,既然是姐,应该不会过于亲密吧?可是接着又想,如今的姐弟恋,御姐控都大行其道,不会他们俩也是这关系吧?她却没想到自己也比钟义大3岁,如果钟义跟她成就眷属,也有点姐弟恋和御姐控的意思了。
不管怎么说,这女人被自己吓晕了,总该澄清一下,所以刘宇怡也小心地蹲在了钟义的身边,说道:“韩姐你好,我不是鬼呀。”
刘宇怡抱定了紧随钟义的信念,喊人也是跟着钟义喊,钟义喊姐她就喊姐,钟义喊哥她就喊哥。
此时韩英姿已经稍稍恢复了平静,至少她看见钟义安然无事,而她在钟义的怀抱中也安全感大增,当她看见刘宇怡蹲下问候,竟然没有显出一点害怕的样子,而是很有礼貌地说道:“你好,妹妹你真漂亮!你和钟义真般配。”
若是韩英姿说别的什么也都罢了,是鬼不是鬼都不是很重要的事,关键是这最后的一句,却让刘宇怡听了心花怒放!刘宇怡顿时感觉刚才心头的一切雾霾都消散得无影无踪,对韩姐也是好感大生,恨不能立即扑过去亲韩姐一口,这姐姐太伟大了!太可爱了!
却听见韩英姿又说道:“刚才我真的看见了一个女鬼,在妹妹你身后不远处,一身白衣,披头散发的,还在飞。”
“韩姐你是不是太累了,出现幻觉了?怎么可能有鬼的?”钟义才不信有鬼,若不是他脑海里被佳娃播放了那段电影,让他见识了菲雅星外太空的战斗,他都不知道这宇宙中还有所谓的修真者。
钟义和刘宇怡同时扭头看向来路,夜色朦胧中,那条山道的两旁草木凄凄、松柏肃立,哪有什么白衣服的长发女鬼?
“也许是我出现幻觉了吧。”韩英姿抬起手,抚摸着钟义的脸,道:“钟义……我没想到,你竟然还活着,我……好开心。”韩英姿眼泪流了出来,说话也哽咽了。
刘宇怡不知道钟义和韩英姿有什么故事,但是显然不会是泛泛的过往,此情此景之下,她能真切地感受到韩姐对钟义的情意,很明显的,韩姐和钟义的相识和交往要在她之前,不过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韩姐刚才的那句话,已经让她绝对放心,她甚至在想,实在不行,跟韩姐一起陪伴钟义也是可以的。
此刻韩英姿的脑海里都是当初在溶洞中醒来的情景,她只觉得这一切都是天意,让她找不到钟义,让钟义回来的太晚,此时她已是为人妻为人母了,再也不能奢望与钟义结为连理。
钟义被韩英姿摸着脸颊,本是难为情的,但是他能感受到韩英姿的真情流露,却是不忍立时将她的手拂开,等了一会儿,他才把左手覆盖在了韩英姿的手背,轻轻的把她的手放回到她的身边,柔声道:“韩姐,你感觉好些了吗?”
在钟义做出这个动作的同时,韩英姿的目光始终跟着钟义的手在移动,这时却仿佛没有听见钟义的问候,她的手翻转了抓住了钟义的手,然后拿到了她的脸前,这个动作几乎让刘宇怡认为韩姐是想亲吻钟义的手。
刘宇怡心情激荡,我也想吻他的手!
不料韩英姿却不是要吻钟义的手,她只是把这只手拿在眼前仔细审视,片刻后她说道:“钟义,你看见我奶奶了吗?她还在人世吗?”
“没有啊?我从来都没见过你奶奶。”
“那为什么我奶奶的戒指戴在了你的手上?”韩英姿的拇指和食指噙住了钟义无名指上的戒指。
刘宇怡这两天也看见钟义的两只手上分别带着一个戒指一个指环,戒指古朴无华,非金非银也没有镶嵌什么宝石,她只当这是钟义家祖传的饰品,也没有问过钟义,她不是喜欢提问题的女人。她会适当地克制自己的好奇心,钟义不说的事情,她也不会主动去问。
有些女人总是不给男友留一丝的个人空间,恨不能把自己男友的一切隐私调查个清清楚楚,整日里查看男人的手机和qq,盘问一切她认为可疑的蛛丝马迹。这种女人的婚姻往往不得善终,而跟她们共同生活的男人也是身心俱疲。
刘宇怡不是这种女人。只不过此刻刘宇怡也并非不好奇,韩姐的奶奶把戒指给了钟义,这很有某种托付的意味。至少可以证明,钟义是韩姐奶奶信任并且看好的人。
“哦,是这样的,这枚戒指,是我在溶洞中捡到的,喏……”钟义摸索着自己军装上衣下口袋,拿出来一个荷包:“还有这个,都是我捡到的。”
“原来是这样啊,钟义,你知道为什么我奶奶的戒指上刻着你的名字么?”韩英姿有太多的问题想要问钟义,她躺在钟义的怀里,感觉很安全,很舒适,竟然也忘记了站起。
“这个我也不知道,也许是巧合吧?韩姐,你好些了吗?我得给爹妈烧纸了,然后我还要回去上班。”钟义觉得韩英姿已经恢复了正常了,他和她的两只手在接触时,他的脑海中也不再有“遇见救援对象”的提示音。
韩英姿这才醒起她还躺在人家的怀里,而且旁边还有观众,她脸上顿时红了,纵然是夜色茫茫也无法完全掩饰。她赶紧挣扎着站了起来,说了句:“真是不好意思。”
韩英姿不认为戒指上的字是巧合,而且钟义跟她奶奶一样,都是历经岁月而容颜不衰的人,这里面肯定有什么关联,只是当着刘宇怡的面,有些事情却不便多说多问。
钟义和刘宇怡共同动手,烧纸是分成两份的,人各一份,这纸钱的讲究是谁烧谁买,别人垫付都是不可以的。
为此,钟义还在物业的会计手里打了借条,预支了一百元的工资。
所幸如今虽然物价飞涨,但是纸钱还是很便宜的,5元钱就卖了半塑料袋子,这东西买得再多也挽回不了父母的生命,5元钱的黄纸足够表示儿子的缅怀了。
刘宇怡也买了5元钱的,她一切都是向钟义看齐。
一叠一叠的纸钱被钟义轻轻地絮入火堆,他祈祷着父母在九泉下能够平安,火光映照着他满是泪水的脸。
刘宇怡并肩跪在钟义的右侧,同样泪流满腮,她的面前也有一堆火,她不敢像钟义一样拿着纸送入火中,用一根折来的松枝,小心地把黄纸推进去。
韩英姿肃立在钟义的身后,不敢远离,一直等到钟义和刘宇怡磕头时,她也再次跪倒在钟义身后,一同叩首。
祭奠结束,三人结伴下山,只留下夜风中的山间松籁,犹自呜咽缠绵。
不久之后,松林间闪出一道白影,掐指祭出一条火蛇,这火蛇围绕着白影的身体逡巡飞舞,好像是白影同时摇动着多只带着火焰的呼啦圈,只听见“吱吱”几声凄厉随风逸去,而后火蛇瞬间消散无痕。
白影发出一声冷笑,不屑道:“几只孤魂野鬼,也敢调戏老娘,真是不自量力!”
说完这句话,白影竟似是凌空飞起,也不寻着山道,向山下飞掠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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