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光中慕成雪见领头的是董衡鹫和几个梁国将军。梁玦呢?没脸见她吗?
谢无忧苦笑几声,慕成雪只觉刺耳的很,她想解释,不是她,真的不是她。却在看到谢无忧的脸色时震住了,喉咙之间如被堵了千斤发不出声音。
“竟是如此,竟是如此,……”谢无忧如被抽去了所有的力气,颓然倒退了几步,直直看向她。
“江山,你若要,我给。”我来,只为你,还有什么好在乎的。这一次,我选你。
她从未见过这个如仙般的谢无忧泪眼中满是绝望。
她想要靠近他,想要告诉他,可怎么样呢,伤害已经造成,她能祈求些什么,她自己都不能原谅自己。最终伸出的手慢慢要垂落,半道时却被谢无忧抓住。
“跟我走吧,你若想,便是苢国的皇后,你若是被逼,我们一起亡命天涯。”骗就骗吧,想做皇后,我给你,不在乎你曾是谁的皇后,只有现在、以后你都是我的。
“不要再傻了。谢无忧。不要骗你自己了。”慕成雪模糊了双眼,她能看到他的绝望、心伤。叫她如何做呢,才能不让他再受苦,他本来不该的,他可以好好做他的国君,好好弹他的曲子,好好遇见一个爱他的姑娘。她早在信中告诉过他,和他做一生的好友,怎么这么傻呢?谢无忧,我该如何自处,绾绾该如何自处,我们该怎么做?
“我要见梁玦,叫他滚出来。”慕成雪向高处的山坡吼道。
敢直呼皇上名讳的人,梁国将士们第一次见,怪不得传言说皇上对新后,甚是宠爱。
慕成雪一声接一声喊梁玦,没有任何回应,她拔出怀中带的短刀放在脖子上,“再不出来就给我收尸吧。”
众人惊呼,欲上前拦。
“站住,谁敢上前,我立刻自刎,无忧,你不要走了。”慕成雪朝两边呵斥。
有几个不怕死的跟着董衡鹫朝前走来,“都站住。”
这一声不是来自慕成雪,而是许久未见的梁玦,连盔甲都没穿,一身黑色便装。
梁玦一个手势,把董衡鹫绑了起来捆走了。
眼见慕成雪的脖子上渗出了血,梁玦控制着自己雷霆之怒,尽量轻声对她说道:“你把刀放下,有什么事你过来再说。”
“你终于肯出现了,梁玦,我慕成雪这辈子真是瞎了眼,放谢无忧走。”她转头向谢无忧问道:“你的将士撤退要多长时间?”
“要走一起走。”
“谢无忧,”慕成雪怒道,“现在不是小孩子的游戏,你快带将士们走,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我若走,咱们谁都跑不了。”她太了解梁玦的手段了。
梁玦一点点靠近,“好,我答应你,你先把刀放下。”
慕成雪将刀又抵进一点儿,对着梁玦,出口的话冰冷地没有一丝温度:“你若动,我便死。”
“谢无忧,你要看我死吗?”慕成雪咬牙,长痛不如短痛,“你走吧,就算给我收尸,都轮不到你。”
“两刻钟。”谢无忧转身,是吗?我没有任何资格吗?
“谢无忧,我不值得。”她朝他孤寂的背影喊去,对不起。
谢无忧摇头,值不值得?你说了算吗?
他的背影在月光下渐渐消失,夜沉静下来,她与梁玦对视许久。
“够了吗?”梁玦揭掉伪装,露出阴鸷的脸色。
慕成雪放松了戒备,梁玦立即上前扔掉刀,双手狠狠掐上她的脖子,“这么想死,这么想为他死。”
“是的,就是想为他死。”
梁玦手中用力,她窒息感越烈,有一瞬间觉得自己真的就去了,去了也好。管你们怎么争,怎么斗。
他松开她,疯狂地啃咬,慕成雪也不示弱,他咬她,她咬他,直到两人口中满是鲜血,沿着下巴滴落,在暗夜中开出妖冶的花。
梁玦贴到她的耳边,如来自地狱的阎罗给她宣下判书:“想都别想,你生是我的人,死了也要与我同穴。我们生生死死、生生世世都要纠缠在一起。”
梁国大军营帐,主帅梁玦端坐高位,不怒而威,下跪的几位将军此时才想起害怕。武烈帝治军,出了名的赏罚分明,不如先帝暴戾,却也绝不姑息。
“田叔,军中有人违抗军令,擅自调动全军出营,该当如何?”
“斩。”
“有人欺上瞒下,甚至利用皇后,该当如何?”
“斩。”
“宣。”
“董衡鹫、蔡超、张出,屡犯军规,屡教不改,今日更擅自动用虎符,欺上瞒下,依律斩首,众将引以为戒。李蒙、陆丰等从犯死罪可免,活罪难饶,依律杖责五十,撤将军之职,贬为从军。”田叔宣完,他们被拖着出去了。
“皇上饶命,皇上饶命……”
“皇上,老臣是为了梁国江山社稷,皇上……”董衡鹫呼喊着被推了出去。
他没有想到,花费了那么多心血就这样被慕成雪付之东流。查了很久,本来打算利用慕成雪引谢无忧到蝶央谷让他们叙叙旧情,一来能除掉慕成雪最好,给女儿报仇;二来就算除不掉慕成雪,也能令皇上与她之间生出嫌隙,必会念起女儿的好,女儿就有指望了;三来可趁机把苢军一网打尽,一举三得。
就算皇上到时候有所怪罪,但能如此轻易赢得这场战争,擒苢国国君,灭苢国全军,坐天下之主,功大于过,再让女儿的肚子争点气,他们董家必定可以东山再起。
却不料,皇上竟为了一个慕成雪,放掉敌军,放掉了战中最好的时机。但是此事必定成了皇上心中的一根针,一根刺。他们董家未必全输。
“田叔,苢军去向如何?”
“向西南方。”
梁玦冷嗤,果然只是一个名动天下的琴师而已,“鸿壁关设伏,此战,只许胜,不许败。”
蝶央谷一事,被有心人流传,成了野史中津津乐道浓墨重彩的一笔,武宗皇后一命抵了苢国二十万将士,坐实了宠后之名。其版本更是随着时光的流逝五花八门,层出不穷。
春天的雨最是喜人,但也有些恼人,淅淅沥沥缠缠绵绵了好些天,不如夏日的雷雨,倾盆一阵,酣畅淋漓。慕成雪喜欢雨声,敲打的芭蕉,滴落的屋檐,都是美妙的音符。
一夕轻雷落万丝,霁光浮瓦碧参差。有情芍药含春泪,无力蔷薇卧晓枝。慕成雪坐在凤瑞殿的榻上双手抱膝,窗外之景,正应了秦观的春日。似乎自从来到梁国皇宫,她对窗子的时间比对人还多。
自从蝶央谷她被送回来,已有三十二天没见到梁玦了,不只梁玦,三十二天没见过外人,三十二天没出过凤瑞殿了。
威严的禁卫军甚至连她榻上的窗子都没放过,放眼凤瑞殿外处处是身着黑色铁甲的禁卫军,挡住了明媚的□□。以前是漪澜殿现在是凤瑞殿,换了个地方而已。
她每天见的人只有凝霜和红鸾,脖子上的伤处理完还是留下了细微几不可见的疤,太医说每日用雪肌膏能消除。
今日难得,雨后初霁,光线照到窗口,她伸手抓去,很好,暖暖的。
初时,她三日滴水不进昏倒过去,前方传来梁玦旨意,她不食,凝霜、青鸾也不准食;她不睡,凝霜、青鸾不准睡;她若死,凝霜、青鸾不准活。似乎已经拿自己威胁过他一次,他就不害怕了不在乎了。
其实她不是要威胁谁,只是不知道该如何做。她很疼,就是不知道伤口在哪里。她想了太多,从来到这个世界,到困在这里,生、离、死、别,她竟在这短短的十几年如过了一生。直接地、间接地因为她的一句话,一个决定而眼见他们一个个倒在自己面前,眼见他们在痛苦中挣扎,她却什么也做不了,除了惩罚自己,她实在不知道要干些什么。
她想回家了,二十一世纪的灯火里,不知道还有没有人等她。
铿锵的脚步声夹杂着珠帘的撞击声,慕成雪不用回头已知他回来了。看样子,战事结束,战况不错,得胜归来,他该有多得意,来炫耀吗?一个愿放掉江山与她天涯海角的人,一个利用她贪图江山的人。她慕成雪居然也犯了一回傻。
“我来是想告诉你……”梁玦看着她孤瘦的身影蜷缩成一团,分别的这多日像过了几百年。他尽快结束战事,想早些见到她,于是单骑一人先回来了,快马直奔凤瑞殿,铠甲还披在身上。却见她这个样子,她从来安静的样子最可怕,如同谁都抓不住的一缕烟,心口疼起来。他想拥她入怀,他第一次这么迫切地想要向一个人解释。他那么傲气的一个人从来不屑于向人低头,向人解释自己,遇见慕成雪,什么原则都可以被打破。
慕成雪却打断了他的话,对着窗子淡淡地说道:“你不用说,我都知道了。”
梁玦欣喜,她想明白了吗?
“打了胜仗,很开心吧,恭喜你,终于登高一呼,万里江山收于脚下,继先祖九渊后又一伟大的君主诞生。
我再没什么可供你驱使的了,没有了利用价值,我可以走了吧。念在这么多年我也做了点儿事,别给我留个兔死狗烹的下场,我觉着还是活着的好。活着可以回家。”
梁玦沉下脸来,“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