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崤难得的一身戎装,飞鹰竖翎盔,连环锁子甲,腰悬佩剑,腕贴弩机,后披白色大氅,按剑而立,平添一份肃然。
这台下站着的是整整八千八百将士,这台上的则是只有六人而已,正中为白崤、九驹一右一左一黑一白,以左为金七、孙膑,以右为卫鞅、杜赫,烈日当空,胸中气血更是激荡,终于到了这一刻,台上的六人心潮澎湃,台下的八千八百将士又何尝不是如此?
杀!!!
杀!!!
杀!!!
军中规矩在,逢三军集结,必先大喝三声,增血性,壮胆气,三声大喝过后,一片肃杀。
“军中将士!如今卫国境况,生死存亡,举步维艰。山东六国会盟,共谋中山,前车之鉴犹在,卫国安能为后车之覆!值此存亡之秋,唯有上下一心,众志成城,方能保卫国之尚存,复周公之荣光!”没有人知道为什么白崤要以这样的一段话作为开始,但每一个将士都明白了卫国的处境艰危,一时气氛凝重。
“勿问姓名,皆是兄弟同袍,勿问来处,皆是卫国故人。国家之意义,非为一人一族之国,更非为王之享乐,乃是全国百姓,率土世代安居之所。千家万户为一国,贼寇入侵,是止戈懦弱,毫无血性,眼睁睁任其屠杀欺辱父母兄弟妻儿全族,还是枕戈待旦,马革裹尸,保家国安康。白崤至卫国两载,亲手变卫国之法,亲眼见卫国之复兴。不过区区两年,卫国的粮食翻了数倍,卫国再无无土地良田之百姓,再无饿殍满地之惨状。且说去年,便称不上灾年也决计称不是丰年,蝗虫过境,粮食该是颗粒无收吧!可去年粮食收入却比往年翻了一番!为什么?因为新法法令,全民抗灾!因为新法法令,无粮百姓为国家出工,由国家赈济!此之卫国,较之以往卫国,何如?”每个将士的心中都是震撼,震撼之余心中也有些怀疑,卫国真的变成了这样吗?
“兄弟们!你们摸摸身上的盔甲,硬不硬!看看手中的匕首,亮不亮!两年前的你们可曾见过这样硬的盔甲和这样锋利的匕首?这两年,你们辛苦了!你们流的血,流的汗,不会白流,因为你们将是卫国最锋利的剑和最坚实的盾,你们可以守护你们的国,你们可以守护你们的家,你们可以为卫国开疆拓土!祖先之灵鉴,卫国复兴,卫国永不亡!”
“卫国不亡!”
“卫国复兴!”
“卫国不亡!”
……
声声呐喊,经久不息,至此,卫国军队才算是有了军心,这是一个奇迹,一个因为白崤,因为卫鞅,因为孙膑,因为金七,因为杜赫,因为九驹,还有卫国所有的百姓才有的战国奇迹,每个人都用尽了他们全部的力量,人定胜天。“明日一早,你们便可以回家看看,看看你们家里的变化,看看新法的成效,看看如今的卫国是什么模样!”这话却不是白崤说的,而是九驹说的,现在的九驹乃是卫军和铁军的头领,由他说这话是再合适不过了。听见九驹这话,所有的将士都是眼前一亮,兴奋得恨不得扔了刀枪跳起来,但两年的训练成果是,非死不得卸甲,他们只是将喜悦之情压在了胸膛。
“卫鞅,这次变法的真正功臣,你们返回军中后,将家中情况如实反映给你们的上级,逐级传达,不得虚报,有特殊情况者可以直接向他反映,见卫鞅面甚于见吾面,务必万分尊重。”九驹开始将卫鞅等人一个一个展露台前,而九驹话音一落,便立时齐刷刷看向卫鞅。而卫鞅也不怯场,泰然自若,风骨尽显。
“杜赫,乃是我卫军左军师。孙膑,乃是我卫军右军师。金七,你们熟悉,军令的执行官和你们阵法的教头。”九驹就这样从右至左一位一位地介绍,而卫国将士们不知道的是,重头戏还在后头。“白崤,当今卫国真正的君王!”说完这句话,九驹威严的目光看向下面这八千八百人,尤其是那为数五千的卫军,此时九驹的心中也不免带了些紧张,他也不知道结果如何,那五千人对白崤究竟会是怎样的态度。
九驹说过这句话后,神机营的八百人倒是毫不惊讶,他们都是白崤的心腹之人,自然是知道的,而铁军的三千将士稍稍有些惊讶,但他们都不是傻子,两年的相处,他们也都猜到了一些,而对于白崤做他们的君主,他们并不觉得有何不可,两年的相处,白崤就像一个无冕之王一样,剑锋所指,他们愿意为他征伐天下,因为白崤为他们带来了天赐一般的奇迹。
春天,粮食还没下来,他们每个人却都能吃上肉,每个人都能感受到肌肉间满满的力量,每天都能听见他们的长官说,他们将会是天下最强的兵,他们将会为卫国拓土开疆,终有一天,卫国会因为他们而大出于天下。
奉天岭的冬天冷得难以想象,大雪封山,漫天冰雪,他们畏惧于这样寒冷的冬天,因为以往每年都会有很多人被大学掩埋,可是这个冬天,他们却住进了那样温暖的房子,前所未见,他们见到了那样不起眼的黑色的石头却让他们住进了那样温暖的房子里,他们亲眼见到了那样简单的织布机却织出了身上那样厚实的衣服。曾经,生存艰难,他们都要靠着老天才能勉强地活着,现在,他们每个人都能有能力、有希望地活着,只要白崤站在前方,他们便无所畏惧。白崤就像是铁军的魂一样,他们不在乎白崤是不是卫国的王,但白崤是他们的王。
而对于五千卫军来说,内心的讶异却是和刚才的喜悦兴奋形成了强烈的反差,他们第一个反应是,外姓人怎么可以做卫国的君王!
自周朝始,世代皆是王族生而为王,世代为王,何况白崤连卫国人都不是,白氏该是魏国人吧,卫国与魏国之仇恨,卫人不敢忘。在这五千卫军眼里,白崤是一个外于王族、外于卫国的人,谈不上卫国和魏国的仇怨,白崤算不上是一个仇人,但让他们接受白崤做卫国的王,这对于他们来说,实在是不算容易。其实,两年的时间,足矣改变很多事情,也足矣让感情产生很多变化。如果说两年的相处,让他们依旧只能把白崤当做是一个陌生人,他们做不到,就像白崤做不到那样狠下心对他们一样,对于这点,白崤承认,他确实不是一个合格的统治者,如果是魏侯、韩侯、赵侯,他们会选择另一条路,另一条更加保险,也更加稳妥的路,三千铁军和八百神机营的奇兵,想要让五千卫军卸刃,实在是容易得很,到时候要杀要降,不过是白崤一念之间的事情罢了,甚至到时候他再想要让他们归心,都称得上是易如反掌,如何会想如今这样走钢丝一般的艰难?不仅将铁军、神机营都暴露在眼前,还将包括自己在内的六人都展露于众人眼前,这实在不是一个上策,但白崤就这样做了,义无反顾。战国乱世,倾轧征伐,合纵连横,义战消亡,君王所念,唯利益尔,这话不错,若单只自书本上看,再对不过。可白崤却是身在战国,一切的一切对于他来说,都不再是无关紧要的文字,而是一个又一个有血有肉的人。两年间,耳边盈满的是嘶吼,间或的是冲杀,脑中的是谋夺和诡计,身边的却是信任,这也是一种幸运,能在乱世中拥有那么多的信任。他们相信你,他们按照你所说的一丝不苟地执行,每天都有着疲惫但是充满希望的笑脸,难道不值得珍惜么?现在,要怎样才能狠得下心,除掉这些朝夕相处的兄弟?白崤做不到。场面渐渐危急,卫军的气势渐渐锋锐,而铁军将士握枪的手也是渐渐握紧,神机营表现得倒很是淡然,但气息也都沉重起来,一个处理不好,便是一场自相残杀。“你们当我是什么?”正在此时,白崤却是说了一句显得有些突兀的话,但这话却出奇地有效,卫军所有人都看向了他,气势也不再那样锋锐,而铁军也渐渐放松了握枪的手。没有人回答他,但卫军的很多人都开始思考这个本应该思考,却被白崤的敌对身份打断的问题。他的身份是魏国人,该是敌人?可心中却生不出敌对的情绪,而且若是敌人,九驹大人不会承认他卫国君王的身份,他们信任九驹。可若不是敌人,那么是恩人?的确,他来之后,他们每个人都活得前所未有的好,他们不用再为生存发愁,只要好好训练,就能过得很好,而且他们都有着或近或远的目标,人生第一次充满了希望,而且听他说的话,家人也都过得很好,心中的确充满了感激。无数卫军都带着复杂的眼光看向了台上的白崤,白崤也这样站在台上望着下面黑压压一片的卫军,彼此都渐渐握紧了拳头。九驹有些紧张地看着他们,气氛再一次变得压抑,而除了卫鞅和杜赫,台上的其他三人的心脏跳动的速度也有些加快,只不过他们没有表现得太过明显罢了。卫鞅是一如既往地相信着白崤,因为没有人比他更了解变法的成果,只要稳住今天的局面,等到他们回到家中之后,就一定会对白崤感激莫名,因为如今卫国的风气变化足以做到这一点。倒是杜赫,明明曾力劝白崤的他,如今却是一点都不担心发生令他忧心的局面,只是淡然地抄着袖子,看着下面的这些人,可眼神却像是看一群蝼蚁一般,不过此时,却是没有人注意到他。一刻钟很快就过去了,台上台下的汗水都大概滋润了脚下的土地,气氛紧张得一触即发,而答案也渐渐呼之欲出了。不是敌人,亦不是全然的恩人,而是——兄弟!两年的时光都在这数千人心上刻下了痕迹,没有人能够磨灭他们的情分,他们都拷问了自己的内心,白崤于他们而言到底算什么,而他们得到的答案却是全然一致,不过兄弟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