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事,并未让武靖天众军等得太久,当众军脚下扬起的飞尘渐渐散去,徐太则的先锋精骑便在武靖天的视线里露出了头。
黑棕色的马匹,载着远处密密麻麻的黒麟服,像一团天边突然出现又极速笼来的黑云。
当黑云笼来,视线渐渐缩短,随着黑骑缓缓行进时马蹄踩着大地传过来的闷响,武靖天明显感觉得到,整个后军呼吸开始沉重,短促,缓慢。
黑骑手中的刀枪,在身后残照的阳光下褶褶闪着一道道光亮,在黑云中隐隐现现,宛如一道道闪电,在大地的沉闷的震颤中,张开血盆的大口,咧着森然嗜杀的獠牙。
等待,是在毫无意义的紧张中妄想和揣测,当敌人真正来临,生死两茫地迫近,所有先前的自我慰怀不过是个无稽的笑话。
所有先前的恐惧,在这一刻升华,亦或湮灭。
士兵,普通的武艺,生死在万马军前兵戈残忍的碰撞中变成了一息之间的侥幸,或者不幸。
战争,永远屈服于强者,这千古颠扑不破的真理,于一人是,于一军亦是。
黑骑马首上套着柔软却坚韧的皮甲,只留下眼睛和马唇处的洞口,奇怪的模样令士兵看起来更觉恐怖。
已从斥候那得知洛谷已陈兵列阵阻截的精骑军,早已在一里之外就列阵徐行,一为休整,给骑兵战马对日夜兼程疲劳的调整;
列阵,却是为了最大的杀伤,最小的伤亡。
至于精骑,他们列阵,是为了摆出残忍嗜杀的姿态,这姿态,对于叛军而言,往往彰显出一种威仪,是一种震慑。
精骑领将想得很清楚,匆匆凑齐的几万士兵,即使再加上北海大营那万余老兵,也不过是群乌合之众,在精骑的威仪震慑之下,必然胆战心惊,这是战前的,慑心。
领将并非骄纵之人,尽管他所率领的三万精骑,本身就是整个青州军,徐太则麾下的王牌,至少,他是这么认为的。
在他看来,无论领军还是做官,都得学会谦谨,历史上的骄兵,败得还少么?
死的,还少么?!
精骑,勒马停在武靖天军前两箭之地,天空里本来已经安静的尘土再次飞扬而起。
姜彪跟杨彦风,凝首望着对面阵型不乱的精骑,并不回头像武靖天请示任何指令,却一直在等待。
而武靖天,一直沉默着,什么也不说。
他只是在看,眼神却没有任何着落的东西,包括对面的铁甲,也没有环视左右,甚至也没有昂首,看看天空下奇特的断山。
他看的,是自己的整支军队。
哪里有骚乱,哪里在慌张;哪里在沉闷,哪里在期待,
终于,武靖天缓缓地开了口,“征西将军晏麟,率军后退三丈,若军中依旧慌乱,可自行离开!”
什么!?
离开!???
武靖天是这么说的,在晏麟听来,却是如火烧的羞耻。
离开,去哪,是去北海,还是,被割舍掉的弃军?!
不论武靖天是不是有这样的魄力,两万人的军队说丢掉就丢掉,可武靖天说了,离开。
两军对阵,大战在即,一个领军将军,被主帅以军中慌乱为由,使命离开。
整个征西军,两万人,各自扭转着脑袋望向四周,是谁这么慌张,令全军蒙羞,令将军受辱。
有的,则是沉默地埋下了头。
埋头,不敢看自己的同伴。
晏麟从尴尬和羞恼中醒悟过来,徐徐调转马首,转身望着身前的征西军,也立刻明白了武靖天话里的依据。
整个征西军,竟有四分之一的士兵,正兀自低着头,数着地上零星爬过的蚂蚁,以此来逃避晏麟,还有周围同伴寻觅的目光。
晏麟怒了,张口便冲着整个征西军吼着,“怕死的,给老子滚!武侯,这三丈,我晏麟誓死不退!”
在军中,有些士卒,做不到不爱,更谈不上恨,只好割爱!
武靖天是如此认为,晏麟也是这么做的。
一股恼怒和热血在整个征西军中传播开来,
“不退!”
“不退!”
“妈、的,哪个鸟玩意儿这个时候怕死,赶紧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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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那低下头的士兵,似乎是受这热血的感染,也似乎是因为一直找不到蚂蚁回去的洞口,在四周同伴骂骂咧咧的吵嚷中抬起头,狠狠地握紧手中的刀枪,咬着牙,开始跟着吼道,
“不退!”
“不退!”
渐渐地,整个征西军,嘶吼的声音开始慢慢齐整,最后划为两万人的异口同声,“不退!”
这声音,传遍整个征西军,这股热血,也开始在整个北海一方中传遍。
姜彪与杨彦风身在左右前锋,也能感受到身后士卒狂躁的气息,于是。
姜彪右手搞搞地举起大刀,
杨彦风则举起了手中的七尺长枪,二人同时做了相同的动作,发出了相同的喊声,
“杀!”
身后众军,在熟悉中感受着主将声音中强烈的战意,本就狂躁的他们再也受不了这来自主将的引发,开始将漫长等待的狂躁化为对主将,甚至是对武靖天的催促,手中的兵戈被高高举起,又重重砸下,在地上逞起一阵阵闷响,
“杀!”
“杀”
武靖天脸上,终于浮现出来笑意,三军一体,上下一心,此刻,才算有了些成型。
精骑的将领,此刻终于有些心惊。
他一直都是这么以为,包括从暗道得到的诸多情报来判断,都明确地觉得珍整个北海叛军,临时凑齐,乌合之众。
他曾一度认为,将青州三万精骑用来平北海一郡之乱,实在是牛刀鸡用。
他更认为,徐太则命精骑来平叛,就完全足够,何必还要动用青州大军前来!
他曾问徐太则,这个北魏名将徐晃的骄子,二十四岁的文物奇才,以太守之职领青州刺史,区区一个北海郡,为何要劳师动众。
徐太则只跟他说了一句,‘感觉,这次叛乱不简单!’
精骑将领名叫常惊,相反,他一直是个镇静谨慎的人,只是这一刻,他开始慢慢地惊讶,开始疑问,这究竟是一次怎样的叛乱!?
可是,也仅仅是疑惑而已,他不骄狂,依然充满自信。
他相信,相信自己一直以来对精骑的训练,是多么严苛;也相信他手下的精骑,拥有着多么强的战力。
整支精骑军队,不仅仅是自己的心血,还是徐太则,这位年轻的一方刺史浑生的希望,被徐太则倾注了太多的精力,物资,装备!
可以说,整个青州军,就数精骑耗费的物资最多,最好的装备,最严苛的训练,最大手笔的扶持。
不只是常惊相信他们,就连感觉到这次北海叛乱奇怪的徐太则,依然对这支精骑充满了自信,否则,也不会让常惊独领先锋,率先来战。
而他自己,则率大军随后赶到。
他相信常惊会胜,可他依旧要亲自来北海看看。
常惊并不知晓徐太则亲来北海是为什么,可身为前锋的他明白,无论徐太则来做什么,自己将北海打扫干净迎接即可。
于是,常惊又开始从疑惑中回到原本的镇静,拍马上前一步,便开始叫阵,“来将究竟何人,竟敢这般大逆不道,杀我北海将官,逆反作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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