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三十一年二月初二龙抬头,整个京郊绿草如茵,山花烂漫,洋溢着勃勃的生机,引来无数人出城踏青游玩。
而这一日选择进寺庙上香的人也有不少。
一辆看似十分普通的青油布马车缓缓出了城。
马车内坐着一位头发和胡子都泛着花白的老人,他怀里抱着一个尚在襁褓之中的婴孩。
“今儿个是我们小水月满百日的大喜日子,祖父带我们水月进香还愿去,谢菩萨保佑水月平安度过劫难……。”老人抱着怀里的孩子哄着,脸上满是慈爱之色,看得出他很宠爱怀里的小女孩。
“老太爷……灵隐寺到了。”马车外传来了随从的禀报声。
“嗯。”老人应了一声,下了马车,轻轻摇了摇怀里的孩子道笑着哄道:“水月乖,祖父先带你去拜佛还愿,等求了平安符,咱们再回府,今儿个祖父要大宴宾客,让整个京城都人都知晓咱们靳府的三小姐满百日了。”
灵隐寺就在京郊,香火极为旺盛,老人抱着孩子进去后,在正殿的佛像前跪下,给菩萨磕了三个头后,紧闭双眼,轻声低喃道:“佛祖在上,不瞒佛祖,我靳辅一生南北征战,又为治水立下汗马功劳,如今虽郁郁不得志,但生平只信自己,从不信神佛,可此次,我们水月能够逢凶化吉,保住性命,多亏佛祖保佑,靳辅当日就在佛前立誓,若水月能大难不死,我愿折寿十年……。”
老人轻声低喃着,丝毫没有注意到他怀里小小的婴孩此刻双眼中竟然盈满了泪水。
折寿十年,祖父为了她能够躲过那场劫难,竟然在佛前立誓折寿十年。
靳水月本是不信神佛的,她从前只信自个,只信科学,只信自个眼中见到的一切,可谁能解释,好端端的她为什么一朝就回到了几百年前的大清朝,还成了一个襁褓中的婴孩。
打从这一切发生后,难以接受的她浑浑噩噩的度过了两个多月,从前的一切都在脑海里不断的出现,自己的父母亲人,所有的所有……让她难以自拔,让她痛苦至极,她排斥自己如今的身份,排斥着这个世界,她彷徨,她无助。
直到现在,听如今的祖父说折寿十年救她,她心中的震撼和伤感可想而知,她知道,自己能够活下来,多亏了眼前的老人,她的祖父,也就在此时,她才算认清现实,认清自己如今的身份和处境。
不得不说,有些事儿,还真的不能用常理来推断,郁闷了两个多月的她,如今也只能坦然的接受这一切,除此之外别无选择。
“哟,我的小水月怎么哭了,是不是饿了?还是尿裤子了?不急不急,祖父这就带你回府找奶娘去。”靳辅刚刚睁开眼睛,就看到怀里的小孙女脸上挂着泪水,心里别提多心疼了,下意识的扯开包着孩子的薄被,见孩子的衣裤都没有水渍,顿时松了一口气。
原本正处于伤心之中的靳水月被祖父紧张兮兮的样子逗笑了,她是小屁孩没错,可她有着成人的灵魂,哪就那么容易尿裤子,看把这些大人吓得。
“真是乖孩子。”靳辅脸上露出了笑容,有道是,没娘的孩子懂事儿早,这孩子打从他养着起,就没有见她哭过一声,乖的让他心疼,让他难受,此刻见她笑了,他心中也愈发的对自个的儿子和儿媳怨愤起来。
他们不要这孩子,他要!他们不养这孩子,他养!他要让自家的宝贝小孙女成为这世上让人最羡慕的孩子,他会尽己所能保护她,把他能有的一切都给她,让那两个混账东西日后后悔去。
靳水月毕竟是刚刚满百日的婴孩,虽然骨子里有着成人的灵魂,但是生理上是完全跟不上节奏的,作为孩子,她就是想睡,被靳辅抱在怀里哄了一会,又不由自主的进入梦乡。
马车缓缓向前,半个时辰后便驶入了京城,朝着靳府的方向去了。
今儿个的靳府张灯结彩,锣鼓声震天,好不热闹,简直比老爷子去年过六十大寿的场面还大。
靳家大爷靳治豫早就在门口恭迎宾客了。
如今正是二月里,天儿还有些凉,冷风阵阵,但是看着大门口空落落的没有一个人前来,请来吹拉弹唱的戏班子也渐渐没了声响,靳治豫脸上冷汗就出来了,再瞧瞧左邻右舍那些探出来来看笑话的奴才们,靳治豫愈发觉得心中难受。
堂堂靳府,从前何等的风光,父亲还是河道总督时,不知多少人前来巴结,如今失了势,连奴才们都敢来看笑话了。
靳家如今的境况,办喜事送了请帖去,也不见得会有人来,可父亲就是不信,偏偏要给小侄女办百日宴,如今竟无一人赏脸,真是丢脸丢到家门口了。
可即便如此,靳治豫也不敢对自家父亲心生不满。
靳治豫的嫡妻高氏在内院等了好久也不见一个女宾客从侧门进来,心里也凉成一片,叹息着往前院去了。
“夫君,时辰不早了,进府吧,准备开宴了。”高氏走到门口,对站在大门外的靳治豫说道。
“父亲怎么说?”靳治豫看着自家夫人,低声问道。
“父亲虽未说什么,妾身却知道他心里难受。”高氏一脸苦涩的摇头,眼中盈盈泛着水光,心里实在是难受。
打从三年前公公被罢官后,靳府的境况是一如不如一日了,自家夫君的差事前些日子也丢了,如今府里就靠着那点儿祖业养活着,奴才们都打发走了不少,依旧入不敷出,为了给小侄女水月大办一场百日宴,她把这几年的积蓄都全拿出来了,剩下那几样值钱的首饰也都当了请戏班子,这百日宴操办的还算风光,可连一个宾客都没有,就连亲戚们都躲避着不敢前来,算是白忙活一场了。
“夫人别泄气,没人来便算了,咱们自个吃,让府里的奴才们都多吃一些,这样的好酒好菜莫说是他们,咱们都好久不曾吃到了,今儿个就当是家宴,自家人乐呵乐呵。”靳治豫看着自家夫人这样,十分心疼,连忙安慰着,便要吩咐身后的奴才紧闭大门,都进去吃酒。
“哈哈哈,治庸兄,你们靳家人就是不识趣,好好的非要办喜事儿,自取其辱了吧,要不要兄弟几个进去帮你们凑凑热闹啊?”就在大门正准备关闭时,门口却传来了嘲笑声。
靳治豫回过头去,见到来人时,气的浑身发抖,但还是紧紧咬牙忍住了想要揍人的冲动,一挥衣袖便要进府去。
来着名叫贺辉,京中有名的纨绔,家世不高,不敢欺压权贵,却仗着家中有些家底,欺辱穷苦百姓,靳治豫当初忍不住教训过他几次,如今靳家失势了,没有少遭到这厮的报复。
前几日他丢了官职,便是拜其所赐。
“别急着进去啊,治庸兄,咱们都是好心好意来贺喜的,如今的靳府早就没落了,除了我还有谁愿意来触霉头?”贺辉大笑起来。
“你什么意思?”靳治豫厉声喝道。
靳家是没落了,但还轮不到眼前这个狗东西来侮辱。
“我的意思是……我既然能抢了你的官职,就能抢了你的所有。”贺辉猛的走上前来看着靳治豫,冷笑着,然后还不怀好意的看了靳治豫身边的高氏一眼,淫笑道:“嫂夫人真是个美人儿,我见犹怜,嫁给靳治豫这样的废物真是可惜了,嫂夫人,不如你跟了我如何,总不至于让你生活艰辛,连件像样的首饰都买不起。”贺辉说到此还故意盯着高氏头上的素银簪子,一脸的讽刺。
高氏闻言气的眼泪都要掉下来了,她的确把她值钱的首饰都当了,如今剩下的这素银簪子是大户人家丫鬟都看不上的东西,可她从未觉得丢人,倒是被这厮调戏,让她心里十分愤怒。
“贺辉,你找死。”靳治豫无法忍受这个贼子侮辱自个的夫人,大叫一声便冲了过去,与这贺辉厮打在一起,可贺辉身后那些人可不是吃素的,早有准备的他们立即扑了过去,对靳治豫拳打脚踢起来。
高氏在一旁都吓坏了,从前靳府风光之时,养了不少家丁护院,谁敢在靳府门口动手,就是找死,如今却被人欺负到了门前,看着丈夫被人拳打脚踢,她心痛欲裂,立即吩咐府门口的人去帮忙,只可惜这两个看门的瘦弱小厮一下子就被人打倒在地了。
“去去去……快去禀报父亲。”高氏对身后的丫鬟大喊着。
靳府内院之中,靳水月正在祖父的伺候下一勺一勺的喝着甜水。
一个年逾六十的老人,这般亲力亲为照顾一个孩子,还是个女孩子,在这个时代极为封建和落后的时代,说出去都不会有人相信。
但靳家所有人的下人都知道,靳家老太爷最宠爱的不是大房嫡出的那四位公子,而是二房的三小姐,因为老太爷手把手的养孩子,三小姐靳水月还真是头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