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小夏婆子让三嫂回去帮三哥照料生意,如今他们的生意越发大了,又雇了几个师傅,也能酿出不同品种的酒来。三哥一个人实在支应不过来,况且,大姐儿年纪还小也离不开母亲。
倒是多留了五嫂两日,婆媳两个时常一起做些针线,说说闲话。
过了两日,林大的伤好了几分,又开始跑到城里同那些狐朋狗友厮混。村里渐渐就传出那林大不知道从哪里认识了一个外地做生意的,手面及大。
那生意人不知怎的就跟林大对上了眼,带着他在锦绣堆里滚了一圈。只引得那林大百爪挠心一般艳羡不已。回家就磨着那林寡妇,想从舅家借来些银钱做本儿,跟着那人一起做生意。
那林寡妇哪里肯,架不住林大苦苦哀求。又说:“你看那夏老二,那么个缺心眼的货色跟着人家贩马,你看看家里这几年添了多少的田地,雇了多少的帮工。”
林寡妇只是抱着儿子大哭:“不管旁人添多少地,雇多少人,我只你一个儿子。”
气得林大只跺脚,到底交了实底:“娘,你道那人是做什么的?”
“他是贩私盐的。你看看是不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林寡妇一听,吓得连忙捂住儿子的嘴:“抓住那可是要砍头的。”
“呸!”林大挣开林寡妇的手,“娘!富贵险中求。你道这贩马就不砍头。你是不知道,有一次夏老二带回来四五十匹蒙古马,那一路都是杀回来的。这贩私盐可比这妥当多了,他都是贩了多少年的了。道上兄弟都敬着他,也是看着我是个人才,人家才肯拉拔我一把的。”
那林寡妇素日里对林大是有求必应,没想到这一桩却是死活也不肯松口。
偏那边又催着不日出发,林大一咬牙,偷偷拿了母亲的嫁妆换了点钱就跑了。气得林寡妇要死要活的。
哪成想,不过十几天的功夫,就有同乡传来消息说他喝多了酒,落水死了。又说当时水流也急,竟是眼睁睁看着尸首被冲走了。林寡妇有心要找那生意人算账,哪里还能找到。偌大个儿子就这么着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了,把个林寡妇哭得死去活来。
消息传到夏家,几个当日跟着商量事情的小子脸上就变了颜色。
倒是五嫂子笑着说:“这巧不巧的,竟省了我们的事儿。”
夏大嫂听了也笑着接道:“可不就是这话,真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一时间孩子们都松了一口气,扒起饭来都快了几分。
唯有老夏婆子和六哥不语。待到无人时,老夏婆子就寻那五嫂问了。逗得五嫂子直乐:“我的好祖母呀,五哥哪里是那样的人。他也不过是想将那泼皮拘到衙门里,寻个错处发送到那些苦寒的地方做劳役,让他吃上几年苦头罢了。”
老夏婆子听了也觉得有理,这才拍了拍胸脯回房去了。
到了晚间,夏秀才也问小夏婆子。
小夏婆子偏着头想了想:“这事儿......可惜二哥儿不在,倒像是二哥的手笔。五哥是断不敢害人性命的,不过现在二哥还在西北呢。许是合该他有此一劫吧。”
又过了几日,五嫂子也回了县城。
没多久,就有那媒婆子怂着林寡妇的嫂子给她说亲事。想那聘礼也能有几两银子,倒是可以补了以前那些窟窿。
于是妯娌两个跟着媒婆轮番劝说。她刚失了主心骨,嫂子、弟媳也都不给好脸色,说她将个好好的哥儿宠溺坏了。没奈何,只得懵懵懂懂地再嫁了,至于嫁到哪里却没有人知道。
村子里只有赵家和王家兄弟知道林大同夏家的恩怨,只是他们到底年纪小,也不以为意。如此,倒是没有人将这些事跟夏家联系在一起。
转眼又快到秋收,夏二哥来信。却是边关吃紧,守边的军队大肆购买马匹。夏二哥盘算着跟着赚上一笔,就不能回来过年了。
小雨颇有些失望,好在这些日子跟王家,赵家兄弟几个也混得颇熟了。常常一大群人或跑到村外的树林,或去村旁的小湖玩耍。这是从前小雨最为羡慕几个哥哥的,也就不再心心念着二哥了。
那赵王村依山傍水而建,说山却也不尽然,只是地势颇为起伏,虽不甚高,却占地颇广。那密林深处,尽是高大粗壮的树木,便是三伏天站在里面也甚为幽冷昏暗。因那山在村子西头,大家都叫他西山。
故而,村民们也只在靠近村子的林子砍些柴、采些蘑菇、野果,并不大敢往山里走。也有那胆大的村民,像夏二哥以前在的时候,就常常带了几个年轻力壮的,进到那林子里打些野味,却也没有靠这个为生的。
说是依水,也不过是个二十亩大小的一个湖。湖边有些水洼,夏家的兄弟时常在这些水洼里泅水。夏天的时候,小雨也缠着六哥和七哥教她。
六哥,七哥倒不觉得这泅水是个什么稀罕玩意,值得一学的。可是自家妹子要学,那却是一定要教的。
于是,叫了王家、赵家兄弟几个人就占了这湖边靠林子的两个水洼。一个是兄弟们自己玩的,一个却是给小雨和三丫玩的。直把村子其他的孩子气得半死,却也没法。那夏家哥几个如狼似虎地看着,打也打不过,只得眼巴巴地等着他们玩够了走开,才能进去玩一会。
等小雨学会了泅水,六哥几个就带着她沿着湖边的泥里摸蛤蜊,抓些小鱼。有时拿回家里去添菜。更多的时候,几个孩子就在湖边点起火来,将那蛤蜊摔开了,剔了肉用个小瓦罐在火上胡乱煮煮就吃了。
这一日大家拢起干柴,正准备点火烤鱼吃。就听见湖边沙坑附近传来一阵惊呼声,还有几个孩子尖叫着四散逃去。
六哥几个好奇,也凑过去看。
却见两个公子哥样的人正匆匆穿上外衣,一旁还有几个急得团团转的下人,正围着一个沙坑手足无措。那沙坑里并没有多少水,却站着一个华服少年,正跺着脚在里面挣扎。谁想他挣得越凶,陷得越深,不一会竟已经过了腰际了。
原来,这湖边的一角有几处流沙,村子里的小孩自是知道,从不过去玩。想必这群人是从别处过来的,贪凉嬉戏。误入了流沙,此时那沙坑中的少年一脸惊惶,好似还不大相信,瞪着眼看着他的伙伴们。
有个仆人模样的试着凑近,只踩了两脚就慢慢地陷了下去。吓得连忙退了回去,哪晓得这么一踩,那流沙竟有大了几分。只唬得众人四散开去,那个下人更是骇得手脚并用,半响才爬回来。整个人吓得瘫软地坐在地上,呆呆望着那少年流泪。
那少年越沉越快,沙沙之声宛若催命的符咒一般。
周围的人有那仆人的前车之鉴,虽然着急却也不敢靠近。
小雨和哥哥远远看着,过了一会儿,嘻嘻一笑,转身叫了如山,如海来:“快把咱们那些柴拿来。”
又对着那少年喊着,“莫乱动,越动下去的越快。”
那少年听了,眼泪就禁不住簌簌落下,只是口不能言:其实不动,下去得也挺快的。
不一会,哥几个将柴搬来,小雨指挥着他们趴在地上将树枝铺在那沙坑边上。
那坑里的少年此时已经进去大半了,看到小雨在那里忙活,想是也明白了什么,目光中顿时充满了希冀。
六哥见状立刻凑过去试,吓得小雨一把将他抓住。却让如山搬了块大石头丢过去,那树枝立刻飞快地往沙坑里钻,一眨眼连树枝带石头都不见了踪影。六哥拍着胸脯,连呼好险。
小雨抚着下巴,又想了一会,一拍头:“哎呀,怎么这么笨的。”
那少年本已垂下的头立刻抬起,许是抬的太猛了些,竟又沉下去几分。
小雨叫着:“快,快,大家都快些将腰带解下来。”
众人听了,忙解了腰带递给六哥,连在远处看热闹的小孩也都将扎裤子的绳子递过来。
夏六哥将它们牢牢缚住,却还是不够长。那尖下巴的公子略略犹豫地看了看那圆脸的,见那圆脸的几不可见地眨了眨眼,才醒悟过来,也将腰带解下,又接上几个下人的,这才看着堪堪够用。
六哥试着扔了几次,离得颇远,那腰带轻飘飘的怎么也飞不过去。
急得那沙坑里的少年大叫:“快缚上石头。”这么一喊,人竟沉的越发快了,眼看着就到了鼻尖了。那少年只得费力地举着手,尽力扯着脖子露出沙堆。
六哥他们连忙找了块石头,包好了留了尾巴缚在绳子上,这时再看那沙坑里却只剩下两只手了。
如海急忙抢过来,照着那只还张开的手掷了过去。
那石头刚刚一触到那手指,立刻就被那手抓得紧紧的,六哥几个喊着:“缠手上,两只都缠上。”那少年依言做了。六哥、如海几个拼了命地往外拉,足足拉了半个时辰才把人拖出来。
那少年瘫倒在地上如同一滩烂泥,一张脸被憋的又青又紫,手腕上全是绳子勒的一道道印记。手中却还死死地握着那石头,几个人掰了半天都掰不开。
六哥见了,又起了侠义之心,叫了如海,几个人架了那少年回了夏家。
夏大嫂见小叔和儿子抬进来一个烂泥般的人,也吓了一跳。忙让到五哥的屋里,如海、六哥两个扶着他在床上靠着。又斟了杯热茶给他喝,大嫂忙招呼着四嫂烧些洗澡的水来。
小夏婆子早听小雨说了,也急忙跑出来看。见那少年不过十来岁,口唇青紫,一手还紧紧握着那石头。想去喝那茶水,手却哆哩哆嗦的怎么也拿不住茶杯。
小夏婆子连忙让夏大嫂安置那两个公子和几个下人。又让王家、赵家兄弟几个赶紧回家报信。想来他们家里人已经听人说了,早些回去也省得担心。
这般将人都撵了,才掩上门,坐在床畔。扶着他喝了两口茶水,这时才见他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脸上的青紫色也慢慢淡了许多。
小夏婆子也松了口气,若有似无地掸了掸床上的沙土,带着几分漫不经心地说:“你心里若委屈,哭出来会好受些。”顿了一下,才又慢慢接着说:“一会儿,走出去就得像个男子汉。”
那少年本还扛得住,待听到那后一句竟是再也忍不住,扑倒小夏婆子怀里呜呜大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