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幽幽叹息声中,狼女子来了,将狐裘与十金置于地上,垂首不言。
公子信微微一笑,道:“君子不食嗟来食,你是女子,并非君子,不收此礼,莫非是嫌礼轻么?”
狼女子沉默片刻,道:“君子之所以为君子,在其品行,而不在其性别,我虽为女子,亦有君子之风骨,行君子之正道。礼不在轻重,而在送礼之人,其心可诚,若诚,虽鹅毛一片,亦如珍如宝,若不诚,虽千金之巨,亦如粪如土。”
公子信的眼中,闪过一抹激赏之色,然而惋惜之情却更深了,这女子虽年少,却胸有沟壑,竟不在自己之下,若非生就女子之身,只怕前程不可限量。公子旦才华过人,但却少了识人之明,自己有识人慧眼,却无用人之地,实在是太可惜了。
“狼女子,你还不够资格让本公子送礼,这只是赏赐,对你这数日来悉心照料的赏赐,你若喜欢,收下便是,若不喜欢,随便寻个地方扔了,本公子亦不过问,只是,莫让本公子再看到它,否则……”
否则什么,公子信没说下去,他相信狼女子听得明白,知道他言未尽处的深意。山野之中,生有这等聪慧女子,着实令人惊异,书上说,山野遗贤,诚不欺他。只是不知,这女子是谁教导出来。那个熊爷,他是见过,粗汉一个,见过些世面,但也仅此而已了。
狼女子又沉默了片刻,弯身捧起狐裘和十金,走了。头垂得低低的,手捏成了拳。不够资格,是啊,她一个山野贱民,又怎么有资格跟这少年对抗,即使她不惧,总要替熊爷和虎荆儿想想,若她获罪,熊爷和虎荆儿也逃不过惩罚。木屋里的少年,看似和善,但骨子里坚毅隐忍,虚弱的身体里,却仿佛藏着一只虎。
她不想捋虎须,也没有必要去捋虎须,只隐隐有些好奇,若有一日,猛虎出山,又该是何等情形。
“狼女子,你冲撞贵人了?”
没过多久,熊爷急匆匆地赶回家中,面带焦急之色。
“没有。”狼女子轻声应道,“只是那位公子赏赐过重,我不敢收,给他送回去。”
“胡说,你是什么性子我还不晓得,狼女子啊狼女子,你什么时候才能懂事一些,你姐姐出去了,莫非你就想在这山沟里待一辈子?难得有位性子好的贵人,我厚着脸皮让你去伺候,你不好好伺候便也罢了,还顶撞贵人,真是嫌活得命长了么?”熊爷气急败坏。
狼女子轻哼一声,道:“熊爷,亏你是在外头待过些年头的人,难道瞧不出那位公子身在困境中,我若随了他去,莫说享不着荣华富贵,只怕半路就要横遭枉死。”
公子旦可以一眼就看出公子信的处境,狼女子即使眼力不如公子旦高明,但她冷眼旁观了这几日,再瞧不出一些端倪来,便是真蠢了。即便要出山,她也不能选个随时会没命的,只可笑熊爷眼中只看到了尊贵,却看不到危机。或许他是看到了,只是下意识地忽视,一心一意要把狼女子也送出这山沟,去享那富贵荣华。
“呸呸呸,整日里尽胡说八道,也罢,你既瞧不上先来的那位公子,那这后来的又可入得你眼?”熊爷捋着脸上的大胡子,笑眯眯地道,“后来的这位公子,年纪稍长一些,但相貌堂堂,男儿气十足,可比先前那位病殃殃的公子神气多了,方才我随虎荆儿过去候命,远远地瞧了一眼,真正是个好儿郎,你若随了他去,以后不会比你姐姐差。”
狼女子没吱声。
熊爷多瞅了她两眼,惊奇道:“你怎地不说话了?莫非是愿意,如此正好,我便去与他们说,让你伺候那位公子起居。”说着,转身便又匆匆去了。
狼女子无奈轻叹,熊爷不愿让她在这山沟中终老,她心中别有所想,自然也是不愿的,只是若让她与茶女子一样,以色相及才艺去取悦他人来谋一生所寄,又非她所愿。其实公子信若不是处境堪虞,倒是极好的人选,可惜,可惜。又想到公子旦,被她故意大声顶撞了一下,未见气恼,更不曾见责,胸襟气度倒是有别于他人,只是其人究竟如何,还有待观察,熊爷若真能让她去近身伺候,倒也不失一个机会,若其人可托付,她便随之去了,助其成就大事。
“伺候起居?”
公子旦笑了起来,看向徐仆,道:“此地乡老是如此说的?他倒是乖觉,应是公子信瞧不中那女子,他便把人弄到我这里,也好,若把她带回去,彩女子也有个伴了。”
徐仆听不出公子旦是愿意还是不愿意,便道:“仆知道公子不喜生人近身,只是这山中简陋,起居多有不便,仆与长羿,皆为粗人,不擅伺候之事,那女子既然伺候公子信数日,想来规矩是懂一些的,不会惹公子生厌。”
“洗洗涮涮的事,你们确实不成。”公子旦失笑,“也罢,让她来吧。”
公子信既然重赏于她,想来也是满意她伺候周到。当然,公子旦并非意在此处,这一家兄妹三人,茶女子“生而知之”,虎荆儿“仙人梦授”,这狼女子却不知又有什么稀奇之处,倒是让他生出几分兴趣。兴许,探访高人的事情,便要着落在她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