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一早,柳皓明被闹钟惊醒,他从床上坐起来,伸了个懒腰揉揉眼,窗外又是一片灰尘漫天,浓重的雾霭。
他爸爸柳远山,一个身材中等的中年人,衣着简朴满面皱纹、未老先衰的模样,黑黝黝的大手提着装满道袍和法器的帆布口袋。柳远山在铁皮房外敲了敲窗户,嘶哑着嗓子道:“明子,城西有个老汉过世了我要去做道场,三天后回来,晚上你睡觉警醒点,让看大门的老孙头少喝两盅,提防有贼偷东西!”
柳皓明皱皱眉头,低声“恩”了一声。心想一堆破烂,谁脑子进水来偷?
柳远山走出两步,又回头撂了一句:“锅里给你煮了两鸡蛋,回头记得吃。”
柳皓明眉头拧成个“川”字,又“恩”了一声。
他已经快两个月没和他爸说话了。
他就没见过这么窝囊的爸。
那天被堂哥打脸的事,他死也忘不了。
大伯家那两个混蛋儿子、自己的堂哥柳金城和柳银城,开辆越野来这废旧物资回收站显摆,就跟古代那太子出巡似的,斜着眼睛牛b哄哄地指手画脚。
俩畜生不喊柳远山叫叔,喊什么“那个收破烂的”,这两堂哥欺负老爸不是一次两次了,以前老爸总是蒙头受委屈,为了大伯赏赐给老爸的这份工作,为了大伯恩赐给他们住的这三间铁皮房,不要脸皮地忍着。
如今不同了!柳皓明已经找到了一份快递的工作,每个月少说也能挣上两三千大毛,他也满了十八岁,个子长到了一米七三,肩膀也壮实许多有了把力气,再也不是小时候任由堂哥们欺负的“小耗子”。
柳金城和柳银城仗着有个开七八家公司的牛爹,用不完的钱,好吃的东西吃太多了,直往横里长不往竖里长,以前高过柳皓明半个头,如今却矮了半个头。两兄弟站一起就是两胖墩。
柳皓明冷哼一声,今儿个要老账新账一起算,是时候该教训教训这两丫的!他现在能拿工资了,得罪大伯也没什么了不起!无论如何,也不能像老爸那样窝窝囊囊做人!
他顺手拎起地上的一把铁钳,怒目圆睁就要上前,想让这混蛋哥俩脑袋开花!
结果倒好,两熊小子毛都没沾到,他反被柳远山一巴掌抽了回来!柳远山低声训斥儿子:“你疯了?要不是你大伯给我这工作、哪有咱们这铁皮房住,咱们得到外边租房子,又要多一笔开销!现在找工作多难?如今房租多贵?你妈还在医院里躺着你忘了?”
想到在老家做农活被拖拉机压伤了腰腿的老婆,和那每个月雷打不动的医药费,柳远山的脸都急得发白。得罪了大哥家的两宝贝疙瘩,老大要是翻脸撵他们滚蛋都有可能。柳皓明气呼呼地将铁钳一把扔到铁皮房上!只听到房顶被砸得“哐啷”一声!柳金城和柳银城兄弟俩笑嘻嘻地看着这对父子,像在看戏。
柳皓明气得满脸通红,骑上每天用来送快递的电动三轮车,想赶快离开令人窒息的废旧物资回收场,眼不见为净。
谁知柳金城不依不饶,越野车飞快地堵着了电动三轮,搞得柳皓明不得不将电动三轮车猛地一刹!
柳金城那张布满麻子的大扁脸从驾驶座上探出窗户,在柳皓明眼前不住地晃,一双小眼睛里射出得意洋洋的光:“耗子(他从不喊柳皓明的大名),几天没抽你,你小子倒长本事了!哥今天来这就是看看我爸爸的地盘被你们这些收破烂的糟践成啥样?哈哈,还有,忘了告诉你一声,田美娟已经是我女朋友了。”
田美娟?柳皓明顿时觉得一股热血直冲到头顶!
一个月前她是怎么说的?一辈子只爱柳皓明一人,等大学毕业就回到n城找他。柳金城这混账是怎么和田美娟联系上的?
柳银城见柳皓明脸色阴晴不定,奸笑着补上一句:“田美娟让我哥把这破烂还你!”顺手就扔过来一只青色小布袋。
柳浩明亲眼见到那只再熟悉不过的青色布袋,终于相信这是真的,田美娟已变心!
老家村上那俏生生的妮子田美娟,打小就与柳皓明青梅竹马,那妮子读书灵光,刚考上省城的大学,去省城前还来这看过一次柳皓明,两人亲亲热热的,九月份开学如今才12月,2个多月时间,就移情别恋?柳远山点起一根烟,苦着脸抽着,他知道儿子心中肯定不好受。
柳金城、柳银城兄弟俩看见柳皓明听到这个消息后面如土灰,深受打击,便哈哈狂笑着上了车,越野车在废旧物资回收站的泥地上足足兜满一个大圈,尾气和扬尘都喷在了柳皓明脸上。
他们走了半天,柳皓明还呆立在原地。
上次和田美娟见面的时候,她还是那么心疼自己,还买了件新毛衣给他。怎么人心说变就变了?
看见儿子木愣愣地站着脸色铁青,柳远山便弯腰从尘土中把那只青色布袋捡起来,仔细一看,顿时嘴都气歪了:“混小子,你居然把祖师爷留下来的玉符偷送给田家丫头?”
那只布袋里,赫然是柳远山的师父空山老道留下来的那只玉符,是件老器。玉质很温润,但此刻,已碎成了几块。
柳皓明心里憋着火,黑着脸说道:“凭啥不能送?整天落着灰放着也白搭!”他走到柳远山身边,一把将那青布袋拽过来,使劲扔到了院内无数废纸箱和塑料堆中。
“你这浑小子!”柳远山心疼不已,赶忙朝着布袋坠落的方向寻去了。
看着老爸佝偻的身影在那堆垃圾中忽隐忽现,再看看废旧物资回收站这上千平方堆满各色垃圾的大院,柳皓明那种透不过气来的压抑已经无法克制,他禁不住冲着老爸怒吼一声:“窝囊废!”
柳远山听得分明,身子一怔,正在扒废纸箱的手停顿了一下,很快又继续低头弯腰扒拉起来。
这声叫骂在秋天晴朗的天空下十分响亮。骂完,柳皓明自己也弄不懂,这是骂他爸爸,还是骂他自己。
从那天吃午饭起,柳皓明就再也没和他爸说一句话。估摸着老爸已走了,他打开房门,走到几片简易纸板搭起来的锅灶,从电饭煲里捞出了那两只鸡蛋。
今天他调休,不用送快递。那天他爸爸找到天黑也没把玉符找到,连着唠叨了许多天。玉符没了,柳皓明心里也空落落的。所以他刚吃完早饭,便走进那庞大的废旧物资堆,慢慢拨弄起来,寻找玉符。
以前没找到工作,闲得发慌的时候,他也经常来在废旧物资回收站的大院里“寻宝”,经常有些新发现,曾经找到过民国时期的青天白日勋章、军事作战用的坦克模型、八十年代演员的老日记本之类的。
他照例走过大院东北角那几辆报废的老汽车,却无来由地感到一阵心慌,有种莫名其妙的引力拉着他往那辆最脏最破的老红旗轿车走去......什么东西在老红旗的后备箱那一闪一闪的?柳皓明揉揉眼睛,以为自己看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