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盗的野望
来不及了。
重甲的碰撞声和马蹄声在清晨显得特别嘈杂。蝎子和瑟罗非下意识皱眉竖起耳朵,都听到了护卫们大声吆喝着驱散民众的声音。
这位好心的老人家显然是一遇到那什么库恩就急着跑回来通知蝎子。他现在还有些喘。可老人家毕竟走得慢,在同样的时间里,库恩已经迅速抵达了巡岗处,带着护卫们朝这里来了。
蝎子连忙将脸色惊恐的老人送走,承诺改天亲自去道谢。她轻轻关上门,转身对扛着巨剑走下楼的瑟罗非比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
尼古拉斯也不知道从哪个角落走了出来。瑟罗非偷偷瞄他,见他气色正常,表情镇定,脸皮还是一如既往的黑,根本看不出来昨晚到底睡没睡,不由得萌生出一股无名的嫉妒之火。她刚下意识地磨了两下牙,就见对方的眼神儿轻飘飘扫了过来——
她赶忙咳了一声,飞速转移视线,摆出一副正直诚恳的表情地对一脸“你们够了我都瞎了”的蝎子说:“有人告密?现在怎么打算,骗?打?还是跑?”
蝎子摇摇头:“现在不是晚上,肯定不少人探头探脑,护卫队那些家伙不敢乱来,多少得顾及……何况有你们在,也有人看着伤员们。我们……就在这里哪儿也不去。”
蝎子把玩着胸前的挂坠,表情有些微妙。最终她深吸一口气,笃定地对瑟罗非和尼古拉斯说:“老大,罗尔,你们放心。今天这出就交给我。我们不和他们打,我们哪儿也不去。”
瑟罗非眨眨眼。她不是不信任蝎子,但蝎子说的话她一个字都没听懂,她当然不可能就这么全盘接受对方的安排:“你要一个人对付他们全部?不不不这听起来就不太可行。听我说蝎子,我们都回来了,打架不用怂;实在不行的话我想到这么一套说辞,我这就上去和小安娜学一遍,让她哭一哭骗一骗,把这事情反栽到那个告密者身上。”
外面的急促的马蹄和脚步身越来越近。蝎子眉头一拧,飞快扫视着屋内,一手就扯着瑟罗非往墙角的柜子走:“来不及了你们先——”
女剑士巍然不动。
女王大人抬起下巴,手中的鞭子一松一紧发出啪的声响:“你,去不去?”
等瑟罗非意识过来的时候,她已经自个儿在柜子里蹲好了。尼古拉斯高大的身躯正沉默地欺了进来,她还特别体贴地往角落用力靠了靠,给船长大人让了个位子。
瑟罗非:“……”
瑟罗非:“不,等等,我说——”
蝎子冲尼古拉斯点头:“头儿,委屈你了。”说完砰的一下把柜子门关了上去。
瑟罗非如果是什么长毛动物的话,她现在一定炸成了一个刺球儿:“喂,你,你怎么也——这太荒谬了根本没有道理,我知道我们现在身份敏感不好出现,可我们为什么不舒舒服服地站到二楼柱子后面呢?”
说着她就要去推柜子门。
……她受不了。
就这么短短几秒时间,她的心脏就开始不停地鼓噪,像是随时要爆开一样。
他的气息太有侵略性。即便是这见鬼的柜子里陈年的霉味儿,也没能稍微把他身上传来的,隐隐带着雪茄味儿的热气压下去一分。那天晚上那些混乱的、迷乱的、被酒精烘烤得过热的记忆仿佛一只食人的兽,它安静地坐在这个昏暗空间的某个角落,一旦她停止咋咋呼呼的说话,它就会迅速地扑过来将她吞噬。
她的指尖刚碰上柜子门,就被微微拍到一边。一只修长有力的手不由分说地将她绷紧的手指拢成一团,牢牢地固在手心。
另一只手准确地压上她的嘴唇,把她脱口而出的话挡了回去:“嘘……他们来了。”
经过这么一闹,她的后背靠着他的前胸,两个人紧紧地贴在了一块儿。
……这么一来倒是显得宽敞了一点。
…>
瑟罗非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被哪个蠢乎乎的幼年海龟附身了,她下意识张开嘴,带着点儿泄愤的意味,对着尼古拉斯的指尖微微用力地咬了一口!
黑发的船长整个人都僵硬了。始作俑者也没好到哪儿去,她梗着肩膀,脑子一片空白地感受着他蓦然绷紧的肌肉和抵在她后腰——
在这个黑暗而狭小的空间里,他尽力往后靠了一点。
他有些迟疑地抬手,顿住,最终有力地揉了揉她的头发。
灼热、带着强势的侵略感的气息打在她的后颈,他的声音里却充满了安抚的意味:“……抱歉。”
瑟罗非闷闷地用气音道:“放开我。”
尼古拉斯沉默了一下,横在她腰间的手一点儿都没动:“这里视野好。”
瑟罗非闭了闭眼,努力把脑子里各种颜色奇怪的想法全部赶了出去,专心留意起外头的状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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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人在柜子里乱七八糟地闹了一会儿,蝎子早就和铁锚库恩和他带来的护卫队对上了。尼古拉斯至少有一点说的没错儿,这个角度视野确实好。透过那个因为年代久远、木板扭曲变形而出现的裂缝,瑟罗非在柜子里能挺清晰地看到外面的状况。
那个叫铁锚库恩的告密者显然曾经是个海盗,但估计是不太入流的那种。他看起来正值壮年,但撇开那一脸脏兮兮、不知道夹藏了多少不明物的络腮胡子不说,他肌肉松弛,肚子高挺,松弛的眼皮、肿胀无神的眼睛和时不时用力哆嗦的嘴唇都显示着这是一个狂热的酗酒者,说不定还带些药瘾。
护卫们并不喜欢这个邋遢的、就差没把“败类”两个字写在脸上的家伙。但他们显然非常重视这个消息。瑟罗非粗粗扫了一遍,发现包围他们这栋楼的护卫远远不止一队十二人,更别说其中还有五六个骑着高大马屁的枪兵,和一个带着兜帽的法师。
蝎子背对着他们,站在屋里与他们对峙着。瑟罗非看不到蝎子的表情,却能从她紧紧抱着的肩膀和颤抖的声音猜出一点儿。
所以说了,每个海盗都有吟游诗人的情怀嘛。
蝎子说:“……大人,我必须说这是我见过最可笑的污蔑!我在这里住了很长一段时间了,附近邻居们哪个不知道,我这一大家子,能站起来走路的就只有我和我十三岁的妹妹!一家子都病倒了,我和妹妹什么都不会,只能多少炮制一些药材,勉强维持生活——如今我们竟然被安上了谋杀的罪名?告发者竟然是这样一个,一个……”
蝎子急促地喘了几口气,显得非常激动:“您难道不觉得荒谬吗!”
&么了怎么了?这里发生什么事儿啦?”外面有爱凑热闹的家伙大声嚷嚷。
立刻有人解释道:“库恩指控安娜一家谋杀呢!”
&娜!那个瘦瘦小小的金发小姑娘和她那个特别漂亮的姐姐?杀了谁?”
&说是……一整支十二人的护卫队!还用可怕的手法毁尸灭迹了,一点儿痕迹都没留……哈哈哈!”解释的人自己都没忍住笑了出来。
人群中骤然爆发出一阵哄笑。显然,就像蝎子说的,这个指控实在是太荒谬了。
&恩这是喝劣质酒喝傻了。”
&准是看上姐姐妹妹中的一个。”
&准是两个。”
库恩急了,他有猛地哆嗦了一下肥厚的嘴唇,大声说:“大人!长官!您可不要被这个娘们儿骗了!我亲眼看到的!这女人有同伙,她自己也会用鞭子,用得可好了!我可以发誓!发毒誓!”
周围的哄笑声更大了。有人大声说了一句:“长官!上一回他恳求药贩子给他留点儿货的时候也发了毒誓说自己是个变性的妓|女!我们好多人都亲耳听到的,是不是?”
瑟罗非看到,闯进屋子里的护卫们有好几个没忍住,嘲讽地勾起嘴角轻蔑地看了库恩一眼。
那个带队的长官摘下头盔,一双凌厉的眼将库恩、蝎子、不知什么时候跑下楼来的安娜,和一楼的摆设全数扫了一遍。
这人是个真正的军人。他可比昨天那个带队的蠢货要靠谱多了。瑟罗非迅速给出了这样的判断。
然而,也比昨天那个蠢货难对付得多。
哪怕面前的情形看起来“一目了然”,蝎子想用几句话把事情平息,恐怕……
果然,那位带头的长官沉声说:“很抱歉,女士。艾奇男爵所负责的小队已被确认失踪,而这位,”他也忍不住皱了皱眉,“库恩先生自称是唯一的目击者,他指认了你们的嫌疑,并描述了不少确实符合艾奇男爵及其小队成员的特征。无论如何,我们需要进屋搜查,并至少需要请你们二人去审讯厅走一趟——如果你们的其他家人确实如你们所说,有难以克服的行动困难的话。”
蝎子当然不会同意。先不说躲在柜子里的两个人,单论玛格丽塔的枪,蝎子自己的药方,一些规格外的草药,还有阿伦夫妇的生活用品……这些看似不起眼的小东西都是会讲故事的,要真的让人进来这么一搜,他们的身份十有八|九会曝光。
蝎子叹了口气。
来人都以为这个姑娘打算妥协了。库恩脸上露出了得意的表情,那位长官的脸色也微微好转了一点儿。
可蝎子不仅没往后退,还昂然往前走了一步。
她手指一动,将胸前的挂坠取下,咔哒一声摁开。
&要搜查一位贵族的住所,请带着您的红章搜查令再来吧。”
瑟罗非躲在柜子里,眼睛和嘴巴一块儿变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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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想来,蝎子的身份倒不是特别的无迹可寻。
蝎子自然而优雅的举止,她在药剂学上完全与年龄不符的知识量与熟练度。她那放在海盗堆里几乎有些天真的直脾气和赤子之心,还有,蝎子从来不和他们一块儿时不时说一些无伤大雅的脏话。
瑟罗非感叹了一番后,默默往脑子里“贵族少女”的立柱上增加了一千点好感度。
场面还在胶着着,但那位气质凛然的长官已经有了妥协的迹象。
蝎子拿出了她家族的家徽,只有正式登上家族树成员名单的直系后代才会拿到的凭证,以及她与家人合照的照片。
瑟罗非这个角度看不到蝎子展示的那些证物,但从那位长官的表情看来,这些东西显然如假包换。
那位告密者则是吓得脸都白了。
&真是个……了不起的发现。”那位长官也不再理会这一场“滑稽的指控”,只是深沉地看着蝎子:“你是曼德拉院长的女儿……对……我在你很小的时候还见过你。我不知道你在数年前突然出走的原因,但我回到城政厅后会将这些事情如实上报——对城主,也对王都。”
蝎子耸耸肩,表示并不在意。
&德拉院长他——”长官叹了口气,也不再多说什么,挥手示意大家撤退。
这时候,外面又重新嘈杂了起来。
越围越多的人群闹哄哄的,间或有抱怨的嘟囔声传来,似乎有哪一家的侍从在驱赶他们。
&里在做什么?啊……恐德列叔叔。”
这是典型的又慢又长、尾音轻飘飘的“贵族腔”。
一个瘦高的年轻人走了进来,他在看到蝎子的时候眼神儿明显亮了亮,然后才冲那位长官像模像样地行了个礼:“看到这边一团乱……您这是在?”
&点儿误会。我们换个地方说话,萨伊。”叫做恐德列的长官明显不想多谈,他挥手示意自己的副官跟上。
就在这会儿,告密人库恩突然和濒死之人看到了救命稻草似的,突然扑在了萨伊面前不断求饶:“贵族老爷!贵族老爷救我!!!这个女人杀了人!杀了一整支护卫队!!!我说的都是真的!!!她下一个要杀的就是我!!!”
萨伊狭长的眼睛眯了起来。他的靴跟定定地停住了,饶有兴味地哦了一声,说:“艾奇那个脓包和他的小队啊,这事儿我也听说了。艾奇好歹也是个贵族,这可是个不小的事情,很值得好好查一查……恐德列叔叔怎么就要走了呢?”
恐德列皱眉:“这人只是个游手好闲的混混,满嘴胡话!阿方,把这个家伙捆起来带回去。”
萨伊轻笑一声,懒懒地一抬手,他身边就有侍从敏捷地上前一步,正正好拦在了那叫做阿方的护卫面前。
恐德列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他低声道:“萨伊,不要任性,这位是曼德拉院长的独女!”
萨伊很快明白过来,他挑眉扫了一眼这屋子的摆设,不无嘲讽地说:“这还真没看出来,恐德列叔叔,你为人正直,最容易受骗——”
&伊!”
萨伊面色一肃,他双手抱胸,看着恐德列的时候也没了刚才那层假装的尊敬,反而是毫不遮掩地带上了高高在上的、命令的口气:“我知道恐德列叔叔在顾忌什么,贵族,呵呵,红章搜查令。不过艾奇这件事儿确实是最近的大案,前两天我的爷爷,库珀里长老还特地叮嘱我,让我‘协助’您一定维持南边的稳定——”
&德拉院长承伯爵,我的爷爷库珀里长老承公爵。按照宪令,爵位高者起诉爵位比其低过两级的贵族,可当即逮捕并暂管其家产。”
&了玛蒙城的安定,我以库珀里的名义,行使此项特权。”萨伊冲恐德列笑了笑,然后冲蝎子一仰头:“需要我上去请你吗,这位……曼德拉小姐?”
瑟罗非捏紧了背后的剑柄。同时,她也察觉到尼古拉斯已经无声地换好了弹匣。
蝎子沉默了一会儿,冲柜子方向隐秘地做了个“别动”的手势,说:“我跟你走。不过在整个审讯过程中,我要求城主在——”
&一让啊这位漂亮的姑娘……让一让这是我家……对,我家……哎呦这真的挤死老子了!”
已经看花了眼的现场群众又是一愣。
什么?又有人来?这出戏还真是一波五六七八折!
一撮耀眼的红毛颤颤巍巍、吊儿郎当地走了过来。他半真半假地护着怀里的包裹,嘴里不停抱怨着:“别碰啊,大家看着点儿手!我这可都是为你们着想,这些花花草草真是贵出血来,挤坏一朵花赔一年生活费啊!”
人群很快让出一条路来。
他很快走到了房门前。他冲蝎子冷笑一声,显得特别不高兴:“你挺好的,我在外头辛辛苦苦给你摘花摘草,你却偷偷开了个百人大派对也不带我玩儿!”
萨伊根本没把乔放在心上,他嫌弃地看了眼乔沾满泥土的靴子,不耐烦地冲旁边的侍从道:“这种一看就非常可疑的人为什么还不绑起来?”
几个侍从赶快一拥而上,却见这只红毛虽然嘴里嗷嗷嗷叫得挺慌,他的身形却特别灵活,左蹿一下右跳一步,一阵闹闹腾腾之后,反而让他们自个儿相互绊在了一起。
不等萨伊发怒,蝎子不得不出声提醒:“乔!这是萨伊库珀里,长老院库珀里长老的后辈!”
听到库珀里这个名字,乔的眼神儿明显一闪。
萨伊哼笑一声,等待着即将到来的求饶和奉承。
蝎子急着把乔扯到身边,拧了一下他的手臂示意他老实点儿,然后低声将事情简单说了一遍:“……现在我和他们走,你留下,一会儿城主那边如果有人找来,你就说——”
乔却不耐烦听蝎子说话了,他兴致勃勃地在恐德列、萨伊、和蝎子三个人之间转了一圈儿,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这是在玩比爹的游戏啊。看上去不错。”
乔把怀中散发着一阵土腥味儿的大包裹放下,从裤兜里掏出了一大堆东西,有贝壳,有带着牙印的银币,有化了一半的糖,有……一枚一看就非常古老的徽章。
他一点儿也不在意地将徽章随手抛给恐德列:“赌注是什么?愿赌服输拿来拿来啊。”
恐德列的眼神儿在乔刚刚拿出那徽章的时候就有些凝滞。他几乎是手忙脚乱地结果了那枚可能价值千金、让许多旁系你死我活地争斗了一辈子也摸不着一下的家徽。
几乎是在家徽入手的那一刻,他就不由自主地惊呼出声:“班德里克!”
&看你的样子,我家那老头儿还没死啊。真是太令人遗憾了。”乔掏了掏耳朵,漫不经心地点了点正瞪大眼睛的萨伊:“还有,你弄错了,曼德拉穷得连海怪都知道了,这样的家里怎么可能会有钱置办房产。这套房子,没错儿,是我的。私闯王室宅邸,意欲强行搜查……长老院这是要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