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衣女忍不住问道:‘你真的能从这些
骨牌上,看出很多事?’
主人道:‘嗯。’
红衣女眨着眼,道:‘今天你看出了什
么?’
主人端起金杯,浅浅啜了一口,肃然道:‘有些事你还是不知道的好。’
红
衣女道:‘若知道了呢?’
主人缓缓说道:‘天机难测,知道了,反而会有灾祸了。
’
红衣女道:‘知道有灾祸,岂非就可以想法子去避免?’
主人慢慢的摇了摇头,
神情更沉重,长叹道:‘有些灾祸是避不开的,绝对避不开的……’
红衣女看着桌
上的骨牌,发了半天呆,喃喃道:‘我怎么什么都看不出来?’
主人黯然道:‘就因
为你看不出来,所以你才比我快乐。’
红衣女又呆了半晌,才展颜笑道:‘这些事我
不管,我只问你,你今天晚上,到不到我们家去?’
主人皱眉道:‘今天晚上?’
红衣女道:‘爹爹说,今天晚上他请了几位很特别的客人,所以想请大叔你也一起去;
再过一会儿,就有车子来接了。’
主人沉吟着,道:‘我还是不去的
好。’
红衣女噘起嘴道:‘其实爹爹也知道你绝不会去的,但还是要叫我来跑这一趟
,害得我还受了一个小鬼的欺负,差点被活活气死。’
只听一人笑道:‘小鬼并没有
欺负姑奶奶,是姑奶奶先要踢死小鬼的。’
红衣女怔住。
叶开不知什么时候也来了
,正懒洋洋的倚在门口,看着她笑。
红衣女变色道:‘你凭什么到这里来?’
叶开
悠然道:‘不应该到这里来的人,却不是我,是你。’
红衣女跺了跺脚,转身道:‘
大叔,你还不把这人赶出去,你听他说的是什么话。’
主人淡淡一笑,道:‘天快黑
了,你还是快回去吧,免得你爹爹着急。’
红衣女又怔了怔,狠狠一跺脚,从叶开旁
边冲出了门。
她走得太急,差点被门坎绊倒。
叶开笑道:‘姑奶奶走好,自己若跌
死了,是没有人赔命的。’
红衣女冲出去,‘砰’的一声,关上了门,忽又把门拉开
一线,道:‘多谢你这乖孙子关心,姑奶奶是跌不死的。’
这句话没说完,门又‘砰
’的关起,只听门外一声呼喝,就有马蹄声响起,在门口停了停,一瞬间又消失在街头
。
叶开叹了口气,苦笑着喃喃道:‘好一匹胭脂马,好一个母老虎。’
主人忽又笑
道:‘你只说对了一半。’
叶开道:‘哪一半?’
主人道:‘附近
的人,替她们一人一马都取了个外号,人叫胭脂虎,马叫胭脂奴。’
叶开笑了。
主
人接着道:‘她也就是你今夜东道主人的独生女儿。’
叶开失声道:‘她就是万马堂
三老板的女儿?’
主人点点头,微笑道:‘所以你今天晚上最好小心些,莫要被这胭
脂虎咬断了腿。’
叶开又笑了,他忽然发现这人并不像外表看来这么神秘孤独,所以
又问:‘三老板究竟姓什么?’
这人道:‘马,马芳铃。’
叶开笑道:‘马芳铃,
他怎么会取这样一个女人的名字?’
主人道:‘父亲名字是马空群,女儿是马芳铃。
’
他一双洞悉人生的眼睛,正看着叶开,微笑着又道:‘阁下真正要问的,定然不是
父亲,而是女儿;在下既闻弦歌,怎会听不出阁下的雅意。’
叶开大笑,道:‘但愿
今夜的主人,也有此间主人同样风采,叶开也就算不虚此行了。’
主人道:‘叶开?
’
叶开道:‘木叶之叶,开门之开……也就是开心的开。’
主人笑道:‘这才是
人如其名。’
叶开道:‘主人呢?’
主人沉吟着,道:‘在下萧别离。’
叶开说
道:‘木叶萧萧之萧?别绪之别?离愁之离?’
萧别离道:‘阁下是
否觉得这名字有些不祥?’
叶开道:‘不祥未必,只不过……未免要令人兴起几分惆
怅而已。’
萧别离淡淡道:‘天下无不散的筵席,人生本难免别离,将来阁下想必要
离此而去,在下又何尝不如此;所以,若是仔细一想,这名字也普通得很。’
叶开大
笑,道:‘但自古以来,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阁下既然取了个如此引人忧思的名字
,就当浮一大白。’
萧别离也大笑,道:‘不错,当浮一大白。’
他一饮而尽,持
杯沉吟,忽然又道:‘其实人生之中,最令人销魂的,也并非别离,而是相
聚。’
叶
开道:‘相聚?’
萧别离道:‘若不相聚,那有别离?’
叶开咀嚼良久,不禁叹息
,喃喃道:‘不错,若无相聚,那来的别离?……若无相聚,又怎么会有别离?……’他反
反复覆低着这两句话,似已有些痴了。
萧别离道:‘所以阁下也错了,也
当浮一大白才是。’叶开走过去,举杯饮尽,忽又展颜而笑,道:‘若没有刚才的错,
又怎会有现在这杯酒呢?所以有时错也是好的。’突然间,车辚马嘶,停在门外。
萧
别离长长叹息,道:‘刚说别离,看来就已到了别离时刻,万马堂的车子已来接客了。
’
叶开笑道:‘但若无别离,又怎会有相聚?’
他放下酒杯,头也不回,大步走了
出去。
萧别离看着他走出去,喃喃道:‘若无别离,又怎有相聚?只可惜有时一旦别
离,就再难相聚了。’
一辆八马并驰的黑漆大车,就停在门外。
黑漆如镜,一个人肃立待客,却是一身白衣如雪。
车上斜插着一面白绫三角旗
:‘关东万马堂’。
叶开刚走过去白衣人已长揖笑道:‘阁下是第一位来的,请上车
。’
这人年纪比花满天小些,但也有四十岁左右,圆圆的脸,面白微须,不笑时已令
人觉得很可亲。
叶开看着他,道:‘你认得我?’
白衣人道:‘还未识荆。’
叶
开道:‘既不认得,怎知我是万马堂的客人?’
白衣人笑道:‘阁下来此仅一夕,但
阁下的豪华,却已传遍边城,何况,若非阁下这样的英雄,襟上又怎会有世
间第一美人
的珠花呢?’
叶开道:‘你认得这朵珠花?’
白衣人道:‘这朵珠花本是在下送的
。’
他不让叶开说话,忽又叹息一声道:‘只可惜在下虽然自命多情,却还是未
曾博
得美人的一笑。’
叶开却笑了,拍着他的肩,笑道:‘我以前也被人恭维过,但被人
恭维得如此的开心,这倒还真是平生第一次。’
车厢中舒服而干净,至少可以坐八个人。
现在来的却只有叶开一个人。
他见着花满天时,已觉得万马堂中卧虎
藏龙,见到这白衣人,更觉得万马堂不但知人,而且善用。
纵然是公侯将相之家的迎宾使者,也未必能有他这样的如珠妙语,善体人意。
无论谁能令这种
人为他奔走效忠,他都一定是个很了不起的人。
叶开忽然想快点去看看那位三老板究
竟是个怎么样的角色,所以忍不住问道:‘还有别的客人呢?’
白衣人道:‘据说有
一位客人,是由阁下代请的。’
叶开道:‘你用不着担心,这人一定会去的,而且一
定是用自己的方法去,我问的是另外四位。’
白衣人沉吟着,道:‘现在他们本已该
来了。’
叶开道:‘但现在他们还没有来。’
白衣人忽又一笑,道:‘所以我们也
不必再等,该去的人,总是会去的。’
夜色渐临。
荒原上显得更苍凉,更辽阔。
万马堂的旗帜已隐没在无边无际的黑暗里。
白衣人坐在叶开对面,微笑着。
他的笑容彷佛永远不会疲倦。
马蹄声如奔雷,冲破了无边寂静。
叶开忽然叹了口
气,道:‘今夜若只有我一个人去,只怕就回不来了。’
白衣人彷佛听得很刺耳,却
还是勉强笑道:‘此话怎讲?’
叶开道:‘听说万马堂有窖藏的美酒三千石,若只有
我一个人去喝,岂非要被醉死。’
白衣人笑了笑,道:‘这点阁下只管放心,万马堂
里也不乏酒中的豪客,就连在下也能陪阁下喝几杯的。’
叶开道:‘
万马堂中若是高手如云,我更非死不可了。’
白衣人的笑容彷佛又有些僵硬,道:‘
酒鬼是有的,哪有什么高手?’
叶开淡淡道:‘我说的本是酒中的高手,那么多人若
是轮流来敬我的酒,我不醉死才是怪事呢?’
白衣人展颜道:‘三老板此番相请,为
的只不过是想一睹阁下风采,纵然令人劝酒,也只不过是意思意思而已,哪有灌醉阁下
之理。’
叶开道:‘但我还是有点怕。’
白衣人道:‘怕什么?’
叶开笑了笑,
道:‘怕的是你们不来灌我。’
白衣人也笑了。
就在这时,荒原中忽然传来一阵奇
异的歌声。
歌声凄恻,如泣如诉,又像是某种神秘的经文咒语!但每个字都听得很清
楚;
‘天皇皇,地皇皇。眼流血,月无光。
一入万马堂,刀断刃,人断肠!’
‘天皇皇,地皇皇。泪如血,人断肠。
一入万马堂,休想回故乡。’
歌声凄恻悲厉,
缥渺回荡,又像是某种神秘的经咒,又像是孤魂的夜哭。
白衣人脸色已渐渐变了,突
然伸手一推车窗,道:‘抱歉。’
两个字还未说完,他的人已掠出窗外,再一闪,就看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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