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芳铃心里忽然
涌出一阵恐惧,慕容明珠也死了,她见过这态度傲慢、衣着华丽的年轻人,昨天他还是
那么有生气,今夜却已变成尸体。
还有那些马师,在她幼年时,其中有两个教过她骑
术。
接下去会轮到什么人呢?叶开?云在天?公孙断?她父亲?
这地方所有的人,
头上似乎都笼罩了一重死亡的阴影。
她觉得自己在发抖,很快的拉开门,赤着足跑出
去,走廊上的木板冷得像是冰。
三姨的房间就在走廊尽端左面。
她轻轻敲门,没有
回应,再用力敲,还是没回应。
这么晚了,三姨怎么会不在房里?
她从后面的一扇
门绕了出去,庭院寂寂,三姨的窗内灯火已熄。
星光照着苍白的窗纸,她用力一推,
窗子开了,她轻轻呼唤:‘三姨。’
还是没有回应。
屋里根本就没有人,三姨的被窝里,堆着两个大枕头。
风吹过院子。
马芳铃忽然忍不住机饯饯打了
个寒噤。
她忽然发现这地方的人,除了她自己外,每个人好像都有些
秘密。
连她父亲都一样。
她从不知道她父亲的过去,也从不敢问。
她抬起头,窗
户上赫然已多了个巨大的人影,然后就听到公孙断厉声道:‘回房去。’
她不敢回头
面对他,万马堂中上上下下的人,无论谁都对公孙断怀有几分畏惧之心。
她拉紧衣襟
,垂着头,匆匆奔了回去,彷佛听到公孙断正对着三姨的窗子冷笑。
用力关上门,马
芳铃的心还在跳。
外面又有蹄声响起,急驰而去。
她跳上床,拉起被,蒙住头,身
子忽然抖个不停。
因为她知道这地方必将又有悲惨的事发生,她实在不愿再看,不愿
再听。
‘……我根本就不该生下来,根本就不该活在这世上的。’
想起傅红雪说
的话,她自己又不禁泪流满面。
她忍不住问自己:‘我为什么要生下来?为什么要生
在这里?……’
傅红雪的枕头也是湿的,可是他已睡着。
他醒的时候没有哭,他
发誓,从今以后,绝不再流泪。
但他的泪却在他睡梦中流了下来。
因为他的良知只
有在睡梦中才能战胜仇恨,告诉他今天做了件多么可耻的事。
报复,本来是人类所有
行为中最古老的一种,几乎已和生育同样古老。
这种行为虽然不值得赞同,但却是庄
严的。
今天他却冒了这种庄严。
他流泪的时候,正在梦中,一个
极可怕的噩梦,他梦见他的父母流着血,在冰雪中挣扎,向他呼喊,要他复仇。
然后
他忽然感觉到一只冰冷的手伸入他被窝里,轻抚着他赤裸的背脊。
他想跳起来,但这
双手却温柔的按住了他,一个温柔的声音在他耳畔低语:‘你在流汗。’
他整个人忽然松弛崩溃——她毕竟来了。
黑暗。
窗户已关起,窗帘已拉上,屋子
里黑暗如坟墓。
为什么她每次都是在黑暗中悄悄出现,然后又在黑暗中慢慢消失?
他翻过身,想坐起。
她却又按住他!
‘你要什么?’
‘点灯。’
‘不许点灯。
’
‘为什么?我不能看看你?’
‘不能。’她俯下身,压在他胸膛上,带着轻轻的
笑:‘但我却可以向你保证,我绝不是个很难看的女人,你难道感觉不出?
’
‘我为
什么不能看看你?’
‘因为你若知道我是谁,在别的地方看到我时,
神情就难免会改变的,我们绝不能让任何人看出我跟你之间的关系。’
‘可是……
’
‘可是以后我总会让你看到的,要这件事过了之后,你随便要看我多久都没关系。
’
他没有再说,他的手已在忙着找她的衣钮。
她却又抓住他的手。
‘不许乱动。
’
‘为什么?’
‘我还要赶着回去。’她叹了口气:‘我刚说过,我绝不能让别人
知道我们的关系。’
他在冷笑。
她知道男人在这种时候被拒绝,总是难免会十分愤
怒的。
‘我在这里忍耐了七八年,忍受着痛苦,你永远想不到的痛苦,我为的是什么
?’她声音渐渐严厉:‘我为的就是等你来,等你来复仇,我们这一生,本就是为这件
事而活的,我从没有忘记,你也绝不能忘记。’
傅红雪的身子忽然冰凉僵硬,冷汗已
湿透被褥。
他本不是来享乐的。
她将她自己奉献给他,为的也只不过是复仇!
‘
你总应该知道马空群是个多么可怕的人,再加上他那些帮手。’她又叹息了一声:‘我
们这一击若不能得手,以后恐怕就永远没有机会了。’
‘公孙断、花
满天、云在天,这三个人加起来也不可怕。’
‘我说的不是他们,花满天和云在天,
根本就没有参与那件事。’
‘你说的是谁?’
‘一些不敢露面的人,到现在为止,
我还没有查出他们是谁。’
‘也许根本没有别人。’
‘你父亲和你二叔,是何等的
英雄,就凭马空群和公孙断两个人,怎么敢妄动他们?何况,他们的夫人也都是女中豪
杰……’
说到这时,她自己的声音也已硬咽,傅红雪更已无法成声。
过了很久,
她才接着说了下去:‘自从你父亲他们惨死之后,江湖中本就有很多人在怀疑,有谁能
将这两对盖世无双的英雄夫妇置之于死地?’
‘当然没有人会想到马空群这人面兽心
的畜牲!’
他的声音中充满了愤怒和仇恨。
‘但除了马空群外,一定还有别的人,
我到这里来,主要就是为了探听这件事,只可惜我从未见过他和江湖中的高手有任何往
来,他自己当然更守口如瓶,从来就没有说起过这件事。’
‘你查了七八年,都没有
查出来,现在我们难道就能查出来?’
‘现在我们至少已有了机会。’
‘什么机会
?’
‘现在还有别的人在逼他,他被逼得无路可走时,自然就会将那些人牵出来。’
‘是那些人在逼他?’
她没有回答,却反问道:‘昨天晚上,那十
三个人是不是你杀的?’
‘不是。’
‘那些马呢?’
‘也不是。’
‘既然不是
你,是谁?’
‘我本就在奇怪。’
‘你想不出?’
傅红雪沉吟着:‘叶开?’
‘这人的确很神秘,到这里来也一定有目的,但那些人却绝不是他杀的。’
‘哦?’
‘我知道他昨天晚上跟谁在人起。’
幸好屋里很暗,没有人能看见傅红雪的表情—
—他脸上的表情实在很奇怪。
就在这时,突听屋顶上‘格’的一响。
她脸色变了,
沉声道:‘你留在屋里,千万不要出去。’
这十一个字说完,她已推开窗子,穿窗而
出。
傅红雪只看到一条纤长的人影一闪,转瞬间就没了踪影。
这里已有四个人醉倒,四个人都是万马堂里资格很老的马师。
他们本来也常常醉,但今天晚上却
醉得特别快,特别厉害。
眼见着十三个活生生的伙伴突然惨死,眼见
着一件件可怕的祸事接连发生,他们怎么能不醉呢?
第四个倒下的时候,叶开正提着
衣襟,从后面一扇门里走进来。
他早已在这里,刚才去方便了一次,酒喝得多,方便
的次数也一定多的,只不过他这次方便的时候好像太长了些。
他刚进门,就看到萧别
离在以眼角向他示意,他走过去。
萧别离在微笑中彷佛带着些神秘,微笑着道:‘有
人要我转交样东西给你。’
叶开眨眨眼,道:‘翠浓。’
萧别离也眨了眨眼,道:
‘你是不是一向都这么聪明?’
叶开微笑道:‘只可惜在我喜欢的女人面前,我就会
变成呆子。’
他接过萧别离给他的一张迭成如意结的纸。
淡紫色的纸笺上,只写着
一行字:‘你有没有将珠花送给别人?’
叶开轻轻抚着襟上的珠花,似已有些痴了。
萧别离看着他,忽然轻轻叹息了一声,道:‘我若年轻二十岁,一定会跟你
打架的。’
叶开又笑了,道:‘无论你年纪多大,都绝不是那种肯为女人打架的男人
。’
萧别离叹道:‘你看错了我。’
叶开道:‘哦?’
萧别离道:‘你知不知道
我这两条腿是怎么样会断的?’
叶开道:‘为了女人?’
萧别离苦
笑道:‘等我知道那女人只不过是条母狗时,已经迟了。’
他忽又展颜道:‘但她却
绝不是那种女人,她比我们看见的所有女人都干净得多,她虽然在我这里,却
从来没有
出卖过自己。’
叶开又眨眨眼,道:‘她卖的是什么?’
萧别离微笑道:‘她卖的
是男人那种越买不到,越想买的毛病。’
推开第二扇门,是条走道,很宽的走道,旁边还摆着排桌椅。
走到尽头,又是一扇门,敲不开这扇门,就得在走道里等
。
叶开在敲门。
过了很久,门里才有应声:‘谁在敲门?’
叶开道:‘客人。’
‘今天小姐不见客。’
叶开道:‘会一脚踢破门的客人呢?见不见?’
门里发出
银铃般的笑声:‘一定是叶公子。’
一个大眼睛的小姑娘,娇笑着开了门,道:‘果
然是叶公子。’
叶开笑道:‘你们这里会踢破门的客人只有我一个么?’
小姑娘眼
珠子滑溜一转,抿着嘴笑道:‘还有一个。’
叶开道:‘谁?’
小姑娘道:‘来替我们推磨的驴子。’
请续看第二部玉生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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