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声切切,盛夏午后颇为炎热。亜璺砚卿原本妩媚骄阳,生生泼辣起来,在天地之间洒下耀眼金色,虽然触目辉煌,却林影生烟,连清脆蝉声,也偃旗息鼓,被炙火日光烤灼,疲惫顿现。
慕容画楼身穿老式的白竹布元宝斜襟长袖上卦,青竹色卡夫稠夏裙,双梁绣花鞋。青丝斜拢在一旁,拿着毛笔一笔一划临摹,神情颇为认真,连白云灵进来都恍如不觉。
白云灵瞧见她又是这样的打扮,心中微气,正想说什么,却见她颈项嫩白修长,乌黑青丝下,双目流光溢彩,不知道写了什么,微微一笑,丰神凛冽,惊艳万物,居然看得有些失神了。
“今日没有出去?”慕容画楼侧眸,便瞧见白云灵身着白色荷叶边蕾丝衬衫,配一条黑色奈良稠蓬松长裙,好似欧式的天使一般,微微笑着问道。
白云灵回神,笑道:“今日太热了,晚上的时候去看电影,跟陆小姐她们一起……大嫂,你去不去?”说罢,又往她身上看。白云灵倏然觉得,她一向嗤之以鼻的老式衣衫,穿在慕容画楼身上,特别有古韵,好似画中走出来的仕女一般,一点都不显土气。
慕容画楼摇摇头道:“看电影无趣……今晚大戏院好像有玉簪记看,霓裳佳人,旖旎歌舞……我比较爱那种……”
白云灵听完,撇撇嘴不满意道:“都听了几百年了,太老式了。大嫂,你这样不行,才几天又换上了家里的衣衫……听大戏,写大字……你跟我看看电影,练练钢笔字,不是很好吗?你忘了娘跟你说的,千万别惹大哥生气……你还是不改这些老旧的习惯,大哥不会喜欢的……”
慕容画楼乖顺地点点头,笑着道好。
白云灵瞧见她的模样,忍不住泄气:不管怎么叮嘱她,她都会点头道好,然后依旧我行我素……半句都不肯听人劝。但是心底,她不得不承认,慕容画楼的老式衣衫,能穿出来别样的美丽。
只是这大字……
见白云灵瞧过来,慕容画楼连忙将满纸荒唐的大字遮掩,讪讪笑道:“别看别看……我正在练,过几日就写的好了……”
横不平,竖不直,弯弯曲曲的,跟一群抖动的蝌蚪一般,白云灵哈哈大笑,毫无平日里的淑女教养。
慕容画楼将笔一掷,微带恼怒:“这大字太难写了……”
白云灵瞧见她泄气,不免觉得自己有些过分了,便想寻一点长处安慰她一番,于是又将她写的看了一遍。越是往下看,越觉得惊奇,渐渐抿唇不语。继而抬眸,看了慕容画楼一眼,复又往纸上瞧去……
一开始好笑的脸色,慢慢凝重,继而惊叹,愕然抬眼看着慕容画楼。
慕容画楼奇怪她,也往自己宣纸上瞧去。满纸疮痍,惨不忍睹的大字,写的却是一首民国时期的诗。当时写的时候,只是因为曾经爱过这首诗,印象深刻,文字又比古典诗词简练,便随手写来……
是那首曾经惊艳四方的《再别康桥》。
慕容画楼好笑:“怎么,我就不能用大字写现代诗?”说罢,举手要夺。
白云灵撇开她的手,惊愕万分:“大嫂,哪里来的诗?你自己写的?”
轻轻的我走了,
正如我轻轻的来;
我轻轻的招手,
作别西天的云彩。
那河畔的金柳,
是夕阳中的新娘;
波光里的艳影,
在我的心头荡漾。
……………………
悄悄是别离的笙箫;
夏虫也为我沉默,
沉默是今晚的康桥!
……………………………………
瞧见她神色颇为惊艳,慕容画楼便知道,误会了。顿时笑得:“怎会是我写的?我从书上看来的……五弟有本书,哪一本我不记得了……你没有看过?”
白云灵缓慢摇头,目光里却带着不信。她想起这几日那些夫人小姐们谈论督军夫人时,说她弹了一首流畅的钢琴……白云灵也不信,但是听得次数多了,也将信将疑。
康桥是英国的,白云灵曾经留学英国,自然知道。
慕容画楼怎么知道?
纵观全诗,字里行间处处意境美妙,情感细腻之间,对康桥的爱恋情真意切。从哪本书上看来的?
“还给我还给我……”慕容画楼笑,继而又来夺。
白云灵却耍赖般藏在身后,嗤嗤笑道:“想得美,这些句子我爱极了……等我看熟了,再还给你……不许你小气……”
说罢,脚步轻盈地跑了。
回到房间,白云灵忍不住又将这诗拿出来瞧,越看越觉得艳丽,似乎比真实的康桥更加令人喜爱。文字能如此惊艳,她几乎是第一次感受到现代诗的魅力,于是偷偷誊抄了一遍。娟秀的钢笔字,行云流水般将一首再别康桥述完。
她久久不能压抑心中的悸动,又将这纸放入从书页里拿出来瞧,熟读几遍,几乎记住了。
那榆阴下的一潭,
不是清泉,是天上虹;
揉碎在浮藻间,
沉淀着彩虹似的梦。
一字字一句句,侵入心魂的动人。白云灵想了想,最终将这页纸放在自己的小包里,晚上得了空给陆冉看。陆冉的父亲,是白云归六省之一的某省长,家眷最近才搬来俞州。
俞州那些贵族小姐们,多少排外,白云灵与陆冉都是新来的,融不进她们圈子的深层,于是两人比较投缘。陆冉也爱极了现代的诗歌,白云灵想,她一定比自己还要喜欢……
慕容画楼被白云灵一闹,也没有心情写大字了。笔墨收了之后,将那些惨不忍睹的纸全部丢在垃圾篓里,才拿出自己的二胡,依依呀呀拉了起来。她爱极了二胡这般哀怨的调子。
只是她拉的不熟练,断断续续的,宛如寒夜枭鸣,颇为恐怖。
夏日午后,一楼后厨小小休息间,满屋碎金铺地,斜阳穿越高*国梧桐树影,斑驳洒入。日光渐渐收敛了火炽,室内温度降了下来,如此美景,生生让三楼传来那凄惨二胡声破坏了。
一楼的佣人们又开始抱怨了……
然后他们就听到六小姐大声吼道:“大嫂,你饶了我的耳朵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