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灯鳞次栉比亮起,橘色轻芒下飞蛾萦绕嬉戏。亜璺砚卿
黑色奥斯丁轿车平缓又快速穿城跃巷,片刻就远离了喧嚣,往郊外而去。夕阳已落,天色却尚且清明。远处浅棕色海滩,细白浪花涌上来落下去,反复低吟。海鸟归巢,成群结队裁开天际,隐入茫茫天水相接处。
云媛端坐在白云归身边,象牙色蜀绣牡丹纹琵琶襟滚金红色边高领低开叉旗袍,驼色长流苏披肩,端庄高贵。乌黑卷发盘起,堆髻云鬟下,薄唇光润微抿,雪肤溶在昏暗阴影里,看不清情绪。
白云归突然将她的手握住,低声问道:“在想什么?”
云媛微诧,消瘦皓腕不自觉撩了下额前碎发,月牙形刘海与她浓密修长羽睫连成一片,将噙水美瞳里情绪遮掩。眼帘低垂,她像小猫儿一样往白云归肩膀上靠,声音低婉:“我在想,这样会不会失礼?原本我应该亲自去拜见夫人的……”
耳边依稀能听到白浪拍岸声,白云归寒光一闪而过,将她的手包裹在温暖掌心。轻茧手掌附过她娇嫩肌肤,淡淡道:“无妨的,她是老式女子,不懂这些规矩……倘若她愚昧霸道,也委屈你稍作忍让……毕竟是老家的人,也算是双亲的心意……”
“云归,我懂!”云媛素手轻轻抵住他的唇,打断了他的话。这些年两人相爱至深,白云归亦从未提过离婚,将云媛扶正。生气时也闹过,有次逼急他,他才道出原委。
白家是书香门第,对武人颇为抵触。他弃文从武,哪怕是今日身居高位,老式自封的父亲依旧不能原谅他。他说,为人子,父母健在,他不曾一日承欢膝下,愧疚甚深。家中夫人是二老相中,哪怕只是空占了名头,他不会休弃。
尊重父亲的选择,更多的是弥补心中的亏欠!
云媛偶尔任性霸道,但在大是大非面前却很有分寸。
他视她若珍宝,将锦簇江山奉在她面前。虽然只是姨太太,在俞州她同样是最尊贵的人,因为她的男人,功绩显赫!除了正室名分,他承诺要给她最好的。这些年,他做到了。
眼角微润,云媛将脸埋在他坚实胸膛,娇躯微颤。情深如海,也难敌她的信仰,有时自省,她是个狠心又无情的女子。
云媛丝丝情绪,逃不过白云归的双目。他手掌微紧,眼眸寒光增量,好似烈日下锋利刀刃,刺目凶狠。那狠戾之下,眼底的失落与迷惘也藏匿不住,坚毅面庞微倾,街灯洒入,鬓角银丝浅浅。
岁月沉淀了他的锋芒,亦添了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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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市另外一边,深蓝色别克轿车停在官邸院中,四名荷枪侍卫环绕,守护严密。
李争鸿将软呢硬檐棕黄色军帽摘下,放在车顶。抽出一支雪茄,雪白火柴梗在坚毅指缝间蹙起橘色光芒,烟雾轻绕。他依靠车门,目光却落在院中海棠花上。花期未过,却有落红遍地,没入泥土,香消玉殒。
檐下墨羽青鸟飞过,风铃叮叮当当,纱帘轻卷。
高跟皮鞋踏上门前大理石丹墀,他才回神,随手将雪茄抛却,军帽戴在头上,恭敬打开车门。
白云灵先出来。
她一袭粉红色高束腰蓬袖洋装裙,露出大半截纤细小腿,玻璃丝袜下,挺直婀娜。白色高跟皮鞋上,装饰一颗淡红色的宝石,大气又不失婉约。微卷长发披肩,纤细小巧耳垂塞了两粒珍珠米耳钉,脂粉微施,面容更加光彩夺目。惊鸿一瞥间,女子繁花锭放异彩。
她的身后,跟着慕容画楼。
孔雀蓝织锦繁绣旗袍,雪色贡缎丝绸披肩,不及白云灵打扮灵动。只是那双眼眸,温软中平静无波。眉梢挑起慵懒,眼角携带风情,素面朝天,檀口红唇掩映雪色丝绸的光泽,平添夺目妩媚。
“李副官,我们打扮还算合宜么?”白云灵眨巴水灵双目,含笑道,“听说姨太太惊若天人,真怕打扮土气,叫她看不起……”
李争鸿温和笑道:“很好看,仙女下凡也似……”
白云灵双颐晕红,痴痴低笑,就在他开门的手,先钻入车子里。
慕容画楼刚刚想过来,李争鸿却上前一步,挡在她面前,高声道:“夫人,鬓角乱了……您别动,属下帮您别上去……”
他缓缓靠近,手掌在她鬓上微撩,凑在她耳边:“夫人,要当心!”
淡淡烟草气息,黄昏朦胧碎光里,他已经退回车门,将手抵住顶端,示意她上车。
慕容画楼明眸微睐,柔媚欣慰从眼底掠过,她低声笑道:“有劳李副官……”初相见,她木讷笨拙,浅笑如初荷纯洁;再回首,她依旧是那副容颜,眼底依旧平淡笨拙,笑意却烈烈如木棉盛开。
将锋芒与娇媚藏匿,她惯于平淡,不卑不亢,一抬腕一凝眸皆是难以言喻的风韵。车子缓缓驶出,李争鸿越发觉得,夫人的神态不可思议。那幽深气质,好似泥沼,一旦跌入便不停深陷,直到彻底沉沦。
他怔怔望着窗外,高低跌落的街景,俞州的夜来得特别迟,街上行人脚步或匆匆或轻缓。李争鸿又将督军昨晚交代的话仔细回想一遍,心中默默叹气。
在督军眼里,东南的太平胜于一切,哪怕是最爱的女子,他都忍心割舍。李争鸿也不能明白,督军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忠于民族,忠于君主,却不肯一丝维护自己的女人!
哪怕爱了七年的人!
他要的,不是在他身后寻求保护的娇花;他要的,是站在他身边,同他共担风雨的胆量。
李争鸿也会想,督军是不是一个根本不懂得区分爱情与军人忠诚差别的人?
车子渐渐出了市区,沿着海岸缓缓而行。大道两旁垂柳深翠浓绿,摇曳姿态万千妖娆,身后的女子浅浅低语,他一句都不曾听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