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家的事儿?贾环一愣,难道是贾赦或者贾琏又出什么幺蛾子了?还是贾政被弹劾了?这么厚的一叠子,老爹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一下子得罪了这么多人?
狐疑的翻开一本,顿时有些傻了眼,上面竟是某某贝勒爷在请求康熙给他儿子和探春赐婚。
再看一本,是迎春的,再看一本,又是探春的,再翻一本,是惜春的……他怎么不知道,他们家姑娘什么时候居然这么受欢迎了?
贾环也不翻了,问道:“阿玛,这些全是?”
康熙点头。
贾环同情道:“阿玛你真辛苦,连这种事情都要管啊!”
康熙道:“知道朕辛苦就少顽皮些……你仔细看看,看上哪家了,告诉朕,朕好赐婚,省的到时候又嫌朕办的不好。”
贾环为难道:“这些人我一个都不认识,怎么挑啊?”
康熙道:“你不会就拿回家给贾政他们挑!”
贾环想了想,道:“我要是把奏章抱回家去,我爹又要大惊小怪,等我把名字记下来给他好了……阿玛,我们不挑这上面的人行不?”
康熙道:“既然敢让朕赐婚的,家世且不必说,起码人品才华都是过得去的,怎的,都看不上?”
贾环道:“有资格让阿玛赐婚的,肯定个个都是达官显贵,可是我们家家世不显,嫁过去怕会受气。”
胤禩笑道:“环儿多虑了,当初贾二小姐与孙家的婚事虽不成,但是你那一句‘未来的姐夫’却是出口了的。不管嫁到哪家,有个做郡王的械熙将这些事原就没放在心上,道:“随你。”
贾环便将抄了几行字的纸又揉了,道:“还是不要把这个拿给我爹看,不然一定从这里面挑人,他们若真有诚意,自己去求亲就是……阿玛,我们若挑了旁的人,你也给赐婚吗?”
康熙道:“你好歹也是郡王了,想要我给人赐婚,不知道请旨吗?”
这便是允了,贾环喜道:“谢谢阿玛。”若有了康熙的赐婚,起码婆家是绝不敢小看的,便是懦弱如迎春,也能过的自在些儿。
于是撑着头开始小声咕哝:“二姐姐早就该嫁了,三姐姐年纪也不小了,四妹妹现在定亲的话委实不算早……怎么家里一点动静都没有呢?我爹不管这个,大伯更不用说……难道要和老太太去说这个事儿?唉,好不想见她……”
一抬头便看见康熙和胤禩两双眼睛看着他,康熙目光中带着不赞同,而胤禩却带着探究。胤禩对贾环的了解亦极深,知道这少年看上去无忧无虑,在康熙面前也言笑无忌,但实际上说话做事,向来滴水不漏,比他们这些在宫里长大、见惯了言语中深埋的陷阱阿哥们还要谨慎,他怎会在明知康熙极重孝道的情况下,说出这等话来?
贾环被两双眼睛看红了脸,似是醒悟自己说错了话,嘟着嘴解释道:“不是我不孝顺,我也有按时请安,有好东西也先紧着那边送过去,还让厨娘隔几日便做些适合老人家吃的东西拿去孝敬……可是,我是真的没法子喜欢她……”
康熙皱眉道:“无论如何她也是你祖母,老人家便是偏心些,也不该因此便起了逆反的心思。”
贾环白了康熙一眼,不满道:“阿玛也看扁了我,我岂会因这点儿事和二哥争风吃醋?老人家疼爱哪个孙子,原是她的自由,我怎会因为这个心存不满?只是她总爱说我姨娘,我便不大喜欢。”
胤禩神色一凝,抬头看了他一眼,又飞快的转开视线,只听贾环继续道:“老太太对我也不算差,至少面上是过的去的,那日我从庙里回来的时候,还搂着我流眼泪呢!我原也准备好好孝敬她的,只是后来,因了薛大哥哥和我的事儿,爹冲着太太发了脾气,还摔了东西。老太太知道后,便说‘到底是丫头养的下流胚子,上不得台面,成日的就知道生事,一回府便闹得阖府不得安宁……’”
康熙微微皱眉,做老太太的,这般骂自己的孙子几句算不得什么,但是问题是被骂的这个现在成了自己的儿子,心里便有些不痛快起来。
只听贾环继续道:“老太太这样说我几句原没什么,我也不甚在意,只是我姨娘却是个消息灵通的,不知怎么的给她知道了,成天的抹泪,说她对不住我,因了她的出身,害的我被阖府的人看不起,连下人都敢欺负我云云……幸而我姨娘向来粗枝大叶的,感触一阵子也就过了,若换了敏感些的,不知道会伤心成什么样子呢!”
顿了顿又道:“我便因了这个,再同她亲近不起来,嫌我是庶子也就罢了,同是我爹的儿子,怎的我就成了下流胚子?嫡子也罢,庶子也好,都一样带着我爹一半的血脉,谁也不多一丝儿、不少一丝儿,便是二哥比我高贵些儿,那也是来自太太那一半的血脉,和她有什么相干?还说我是丫头养的……哼,给我爹做主纳了丫头做妾的是她,允了丫头生儿育女的也是她,若说是丫头养的也是错,那错的也不是我姨娘,更不是我,应该是她自己才是!”
贾环说到这里,抬眼看二人的脸色,康熙手抚着茶杯,看不出什么异样,但是目光却有些恍惚,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而胤禩却在喝茶,头埋的极低,将脸埋在阴影中,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只不知是不是错觉,贾环总觉得,他握着杯子的那只手,颤抖的很厉害。
贾环微愣了愣,他借机说出这些话来,原也只是试探,他委实想不到胤禩会如何连累到他额娘,向贾政委婉的打探了一下,才知道胤禩的额娘良妃是辛者库罪奴出身,便想起自己在家但凡犯了什么错儿,老太太和太太便爱拿自己的出身说事儿,连累的赵姨娘也不得安生的事。虽然皇家和普通人家应该是不同的,但贾环实在想不到其它,也只有死马当作活马医了。
此刻见了胤禩的情景,隐隐觉得自己似乎找对了方向,但是康熙的身份与老太太却是不同的,咬咬牙,又继续道:“幸而说这话的是老太太,而不是我爹,不然,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他:既然看不起我娘,为什么还要和她生儿育女?既自己和人生儿育女了,却又嫌弃人生的儿子血统低贱,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更何况,丫头养的便不如人?我可不觉得我比二哥差到哪里去了……阿玛你说是吧?”
他扭头看向康熙,却不曾发现,胤禩不知何时抬起了头,定定的看着他,脸上的表情似哭似笑,连茶杯中的水溅出来打湿了他的衣袖也不曾发现。
康熙被他叫的回神,勉强一笑,道:“说的很是……环儿,我每日此事都要小睡一会,这会儿乏的狠了,环儿你是自己呆在这里玩,还是先回府去?”
贾环有些犹豫,看了胤禩一眼,道:“八哥呢?”
胤禩笑道:“我折子也递了,饭也蹭了,自然要回府去。环儿不如同我一道,我来的时候看见四哥的马车正要出门,像是去你家的样子……我记得今儿是你上课的日子,别是四哥去探你没见到人,以为你出了什么事,追到家里去了。”
贾环啊了一声,因康熙给他找的先生论官职还在贾政之上,去贾府执教多有不便,可是贾环又不愿进上书房,康熙只得令内务府在附近找了个精致的小院,专给贾环读书用。那院子离胤禛的住处近,贾环午休的时候便懒得回家,直接去胤禛那里蹭饭,这会儿怕是胤禛没等到人,找去了。
见自己逃课的事给胤禩捅了出来,有些不安的看了康熙一眼,见他完全没反应过来的样子,暗自庆幸逃过一劫,欢欢喜喜同胤禩一起告辞出来。
出了殿门,贾环吁了口气,向后看了一眼,脚下却是一空,却是他忘了出了门还有阶梯呢,幸好胤禩注意力一直在他身上,在一旁及时扶住,才没有一路滚下台阶去。
胤禩将他扶稳,含笑低声道:“腿软了吗?”
贾环脸一红,哼道:“才没有。”
胤禩转到他身前半蹲下,道:“上来!”
贾环虽然很喜欢有人背,可是现在上去岂不是认了自己刚才腿软了?嘴硬道:“我自己能走。”
胤禩道:“你虽没有腿软……我却想背你一次。”说到后面时,声音已放的极低,像是呓语一般,让人心中莫名一痛。
贾环也不多说,直接爬到胤禩背上,道:“八哥你力气没有十哥大,可不要摔到我了。”
胤禩并不答话,驮着他慢慢站起身。
胤禩的肩膀,没有胤誐的坚实有力,也不如胤禛般沉稳刚毅,可以让他全然安心,但那种被人小心翼翼如同易碎瓷器一般捧在手心的感觉,足以让人溺死在那份温柔中。
谁也没有说话。
贾环趴在人背上时,瞌睡总是特别多,虽然才刚睡醒不久,不多时又开始昏昏欲睡起来。
半梦半醒之间,似乎有人在耳边低低的说话。
&知道,你会帮我,可是万万想不到,你会做到这种程度……这种敏感时刻,还敢大谈嫡庶,聪明如你,竟不知道这是要命的话吗?你怎么就那么大的胆子……”
&实……是不值得的,今日的局面,原就是我有意为之,因为,我一直再等……一直等着那句话……”
&有上百种法子,可以将此事消弭于无形,可是,我不甘心……很久很久以前,久到上一辈子的时候,每时每刻,即使在梦里,我都在想,如果时间可以重来,如果我知道,是那么一个结局,我一定在当时,就把那些话,狠狠的摔在他的脸上……就像一个耳光般清脆响亮……”
&是,真的重来一次,事到临头,我却退缩了……我怎么敢?我怎么敢……我两辈子小心翼翼守护的东西,怎么敢就让他一句话就摔的粉身碎骨……”
&道折子,我在怀里揣了三天,却始终不愿送上去,我想等着他说出来,我想痛痛快快的,将两辈子的委屈对他吼出来……可是,我终究还是不敢……我以为,就这样了,算了吧,算了吧……活着的人总比死掉的人重要,今生总比前世重要……”
&而,终于听见,有人替我……谢谢你,环儿……”
&究……再无遗憾。”
&惜我这辈子背负的东西实在太多,终究没敢去招惹你,只是我现在即使后悔了,你却第一个便不会答应……如果还有第三次机会,那此事,将成为我唯一的执念……到时候,不要拒绝我……”
……
不知道过了多久,贾环感觉自己被移交到一个熟悉的背上,下意识便紧了紧胳膊:“四哥……”
&没事,睡吧。”胤禛安抚了一句,目光落在胤禩身上:“八弟,有劳了。”
胤禩微微一笑,回避了他的“有劳”二字,淡淡道:“那件事,我已经处理妥当了,烦四哥转告环儿一声,他不用每日再跑去宫里盯着皇阿玛了……还有四哥,也一样谢谢你。告辞。”
胤禛目送他背影远去,侧头看了看贾环的睡颜,叹道:“到底还是招惹上了……还好,是个识趣的。你个惹事精,我才挪开眼一会,便又开始惹是生非!”
虽说着埋怨的话,语声中却满满的是宠溺。
同一时间,声称要小睡一会的康熙,轻叹一声后,伸手拿起放在案上的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