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毛犬”段景住被周侗的一声喝问,惊得浑身瑟瑟发抖。
段景住看了看厅内三人,除却那个黑吃黑的小贼之外,尚有一位老者,一个女子。那位出声呵斥的老者应该就是周家大院的主人,河北“玉麒麟”卢俊义的师傅,周侗周老拳师。旁边那个女子莫约十七八岁的年纪,看模样应该就是函谷关上被自己盗去胭脂马儿的那个女扮男装的书生吧。段景住心道:“我怎么这么倒霉啊,盗马竟然盗在了周老拳师的徒弟,卢员外的师妹头上。这还罢了,自己冒冒失失一头撞进人家失主家里来,这不是倒霉催的麽。”
段景住寻思着,此番跑是跑不掉了,还是老老实实低头认错,反正盗走的马儿已经物归原主了,周老拳师看在卢员外的脸面上,也不便跟自己在这等小事上认真计较。想罢,“金毛犬”段景住定了定心神,扬声说道:“明人不做暗事!不错,我的确是在函谷关从令徒手中盗得了一匹胭脂马儿。说来惭愧,我在北地就是凭着相马、盗马的本事来讨生活的。那匹马儿现已物归原主,我盗马的时候也并不知道令徒的身份,此事还望周老拳师恕罪。”
周侗见那段景住也是个敢作敢为的汉子,再者现在也不清楚这人与自己的大徒弟卢俊义究竟是何关系,便打算暂时揭过此事不提,转移话题问道:“盗马一事周某就不追究了,不知阁下带来的书信在哪里?”段景住也不曾想到这件事情就这么轻轻易易揭过不提了,惊讶之余连忙取出卢俊义写给师傅周侗的那封书信,上前交给了周侗。周侗当下便拆开封皮,抽出信纸来看,只见一瞥之下,周侗突然大喊了一声:“痛煞吾也!”跌坐在了堂下椅上。
木兰、杨涛看到师傅周侗双手用力地捏着那封薄薄的信纸,指关节已然泛出阵阵白色,连忙拥上前去,周侗看了看身边的两个爱徒,将信纸递给了杨涛,勉强站起身来,踉踉跄跄地自回内室去了。杨涛拿起书信,木兰凑上前来,二人一看,神色顿时肃穆起来,原来他们的大师兄卢俊义在信中告知了师傅周侗一件噩耗:周侗唯一的儿子周云清于月前战死沙场。
木兰、杨涛二人拿着书信,站在堂内面面相觑,“金毛犬”段景住更是不知道在这个时候是去好还是留好。木兰毕竟年岁稍长,也在外面闯荡过大半年的时间,心知此刻不是念旧仇的时候,便唤来管家招呼段景住且在周家大院内住下不提。
待到“金毛犬”住下之后,木兰、杨涛放心不下师傅周侗,来到内室屋外查看,只见师傅紧闭房门,二人也不好敲门打扰,站了一会便各自散了。这一晚,周家大院之内诸人,周侗、杨涛、木兰,甚至段景住,各怀心事,没一个睡得安稳的。
第二天,东方刚刚泛白,杨涛便起了床,来到院内习练剑法,一套【青莲剑法】只使到一半,木兰也来到了场中。二人相视一笑,也不搭话,木兰三颗菩提子开道,揉身上前,施展【天罗地网势】和杨涛战在了一处。二人正打得兴高采烈、不亦乐乎,全然没有察觉师傅周侗不知何时已然来到场边。杨涛终于还是输给了木兰,只是要比昨天多坚持了半柱香的时间。待到二人比试完毕,彼此拱手行礼之后,周侗便将他们叫到了身边。
木兰抬头一看,仅仅过了一夜的时间,师傅却显得苍老了不少,头发更白了,皱纹更深了,眼神里也多了一丝哀愁与埋怨。只听周侗开口说道:“为师本欲往河北大名府走一遭,奈何涛娃子尚未出师,不得在江湖上行走。也罢也罢,人死如灯灭,就算为师去了,也于事无补,只是徒添烦恼罢了。”木兰、杨涛听罢均低头不语,周侗接着说道:“为师这里有书信一封,且拿去交于段景住,劳烦他带去给你们的大师兄卢俊义。”说罢,周侗将手中早已写好的书信交于杨涛,哀叹了一声转身自回里屋去了。
木兰、杨涛二人来到前院厢房,“金毛犬”段景住早已坐卧不定,杨涛将周侗的回信交给了段景住,木兰随即捧出一封备好的盘缠银子,段景住见此也不多话,拱手作别后独自上路去了。就这样,一股化不开的愁云便笼罩在了周家大院上空,不知何时才能散去。
向来身体康健的周侗病倒了,经诊断乃是心情郁结所致,需耐心调养。因此,木兰在周家大院一直待到了腊月廿五方才离开,杨涛要服侍周侗用药,也不便远送,木兰换上男装,独自一人驱赶着胭脂马儿,往京兆咸阳大魏村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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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无话。
待到木兰回到大魏村家中,只见门前尽是些赶来送礼的乡邻,进门一看,才知道就在廿二日这天,家中添了一个男丁,自己多了一个弟弟。木兰匆匆拜过了祖父、父亲,便急忙赶到内室找母亲、弟弟去了。木兰将襁褓中的弟弟抱在怀里,只见那婴儿也不怕生,圆睁着一对乌黑的大眼睛盯着木兰直看,木兰心中暗道:“那边新丧一兄,这边喜添一弟,这生生死死的悲欢,又有谁能说得清楚呢?”
这一年,便在周、王两家的且悲且喜中,由喧闹归于平淡。王丙想起去年在长安市上与种师极的一番长谈,便托人给种师极带去书信一封,一来对种师极暗中相助自己就任保正一事表示感谢,二来告知种师极自己的确生了个儿子,并拜托种师极给自己的儿子取个名字。
种师极此时已经被徽宗道君皇帝赐名种师道,在西安州(今宁夏海原)任知州。当种师道收到王丙来信的时候,刚刚与西贼大战一场,克敌回营后欣然翻开书信看完,仰天一笑,便提笔写下“中孚”二字。
六三:得敌,或鼓或罢,或泣或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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种师道的回信送到大魏村王丙的家中,王家未满百日的小子便有了一个“王中孚”的名字,还有了一个在关西声名赫赫的“种家将”的师傅。
这个世界往往便是这样,有人欢喜,就有人忧愁。在潼关镇周家大院里,杨涛看着师傅周侗一天天消瘦了下去,心急如焚,却也不知如何安慰才好。人常说世间有三大悲苦:少年丧父、中年丧偶、老年丧子。这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滋味,未满十八岁的杨涛如何能够了解?虽说杨涛刚刚出生便遇到了一桩灭门的惨事,父母至亲惨遭屠戮,也算得上是经历过三大苦之一的“少年丧父”,但是那时的杨涛仅仅只是一个尚未足月的婴孩,心智未开,长大后,义父王丙一家以及师傅周侗均把他当成亲生儿子一般看待,并无半分委屈过他,杨涛对自己亲生父母的印象和感情甚至比不了他的杨坷叔叔。
既然直谏不能,曲线亦可救国。这虽然是为人臣子之道,但读过几本圣贤书的杨涛隐隐约约地也知道了自己应该怎么做。杨涛想起之前师傅看到木兰姊姊自创武艺后欣喜的表情,便想着如果自己也能像木兰姊姊一样自创出一套剑法,师傅是不是就会好起来了?
【鬼谷宗】兵门的基础剑法,是范蠡自【越女剑法】中领悟而成,由范蠡的后人带至【鬼谷宗】兵门之中,成为兵门的基础剑法。后来经过历代门人的完善,传到周侗手里的便是现在已然成型的七七四十九招。一千五百年来,【鬼谷宗】兵门到杨涛这一代已经是第二十九代了,除却基础剑法之外,仅有区区两套新剑法创出,分别是汉末王越的【虎贲剑法】以及盛唐李白的【青莲剑法】。这虽然与兵门弟子更加注重便于阵前斩将杀敌的长兵器有关,但也说明了新创剑法的难度。而仅凭这一套基础剑法便能列身为【鬼谷宗】兵门四大“万人敌”功法之一,【鬼谷宗】兵门的剑法却也是不可小视。
书中暗表,说了这么多,其实是想让列位看官知道,新创一门武艺是多么不易的一件事情,尤其是【鬼谷宗】兵门的剑法。【鬼谷宗】的门人,无一不是才高学绝的当世豪杰,其中不乏精研剑道之人,就是他们也只是在这三套剑法上进行整理加工而已。【越女剑法】已然将剑击之术发挥到一个常人难以企及的高度,而范蠡更是尽得其中精髓,所创出的兵门基础剑法将剑术几乎写了个通透。王越、李白之所以能自创剑法,均为另辟蹊径而成,王越的【虎贲剑法】一改之前剑法以“刺”为主的击杀方式,而大大增加了近于刀法的“劈”、“砍”、“削”的份量,同时又不失剑法的轻灵,施展开来大开大阖、荡气回肠。而“酒、剑、诗”三绝的李白则更为大胆,【青莲剑法】并不拘泥于固有的形式和套路,讲究率性而为、随性而发。此二人平生均只是精研剑法,并无在其他兵刃上消磨精力和时光,方才有此大成。而周侗所学颇杂,所以也不曾自创出一门绝学来。木兰之所以能自创出一门武艺,一则因为机缘巧合,二则也是【鬼谷宗】兵门向来长于兵刃,而疏于拳脚所致。
杨涛哪里知道这些,他只是看到木兰姊姊轻轻易易就创出一套掌法来,便自信满满地掏空心思钻研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