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侯编 第二章射声校尉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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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倏忽光阴易逝，转眼间王莽已经为官数年。这些时日里，他兢兢业业，刻苦勤劳。但凡能够躬身亲为的，绝不吩咐下人。所得到的俸禄，尽可能得分送亲友，因此获得朝廷上下一片赞扬。

    天有时雨有时雪，这时候他常常不外出，选择一杯清茶，在书房捧读书卷。平生最喜欢的，还是黄老的作品。老子《道德经》当然是案头必备。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王莽读到这里，便习惯性得放下书本，站起身仰望远方。

    窗外，楼台连着楼台，草木依着草木。阳光金黄灿烂，照耀着大千世界。天地，人间，傻傻分不清楚。他在心里想，这世界，实际是自己的内心反应。内心悲痛，天便降雨雪；内心干净，天便晴朗。楼台也好，百姓也罢，都是自己内心的虫豕。

    我即为道。一切因我所生，由我所起。所见所闻一切，都是自己的欲念。

    王氏偶尔会轻轻得走进来，微笑着泡上一壶茶，然后静静得走出去。看着来去无声的妻子，他想，妻子也是自己渴望陪伴是所生的物事，说到底也是自己的欲念。

    这样想，他感到一种释然，一种轻松。人生本初，也就是这样的一种感觉吧，他想。

    回过头来，想到朝堂上的国家事务。他想，这些刀兵纷争，其实是自己内心不平的反应。内心有斗争，听的，看的，就有了斗争；内心平安，听的，看的，就都平安下来。

    老庄清净无为的思想，自本朝开国以来，就一直是国家的指导思想。所谓“无为无不为”，什么都做了，就是什么都没做。故而高祖至文帝，一直主张无所作为，与民休息。神州自西周以来，战斗不休，生灵涂炭。高祖以布衣起身，执剑起义，招致四海一家，深感民生之不易，和平之可贵。国家经大起大落，民众都大彻大悟，知道老庄学问的真意。正是在此环境之下，方四方安宁，稼轩茂盛，万业生长，招致文景盛世。

    自孝景皇帝登基以来，君上承国家兴盛，意欲有所作为。进儒生，退道士，至武帝时候，四面出击，扬眉吐气之中，也招来国家的凋弊和破落。好在武帝知道，晚年下诏罪己，这才能够支撑如今，还有了一份“昭宣中兴”。

    然而人心苦不足，昭宣以降，贵族承盛奢侈，声色犬马，纸醉金迷。斗鸡走狗，醇酒美人，夜夜欢歌，不知自已。包括自己的叔父兄弟，个个如此。这样下去，政务拖沓，民不聊生，明明是在自取灭亡。

    想到这里，王莽的心头乌云升腾。若是不能清心寡欲，克己复礼，这一番繁华，终将毁在战火之中。家族累世所积累的富贵，也将一去不复返了。

    他感到重任在肩，一份责任感压在胸口，眉头不由蹙了起来。真想抛开一切，去那谁也寻不到的山林隐居，清风两袖，随意行走，也算潇洒自在了。

    然而，有一份责任，有一份担当，便有了一份依靠，一份温存。虽然沉重，然而妻儿的相依，美妙得足以抵挡出世的潇洒。他想，这样辛苦，又不是没有回报。众人的交口称赞，不能让人知足吗？妻儿的感念和崇敬，不能让人知足吗？又何必离开这一切，去追寻独善其身的自在呢？

    所谓“大隐隐于市，小隐隐于林”。所谓“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所谓“天降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就做一个勤劳的官员，称职的丈夫，伟岸的父亲，亲爱的朋友，在这凡俗人间行走一遭，也不算是一种罪孽，也不能不说是一种美妙了。

    他的脑海里，闪过叔父王凤那殷切的眼神。王凤是王氏第一个大司马，位极人臣的荣耀，是从他开始的。叔叔病重，王莽苦心伺候，多日不解衣带，若亲生父亲一般得殷勤。也是，父亲王曼早死，那时候，王莽还是一个不解人事的孩童。从小到大，虽然不能像兄弟们那样，顶着侯门少爷的身份，乘宝马，衣轻裘，然而叔父们也没有忘记自己和寡母，隔三差五得给予些接济，让自己总可感受到一份家庭的温暖，一份亲戚的热情。因此，自己的叔父们，在王莽的心中便是父亲一样的高大形象。也是在这些叔父们的影像下，王莽躬身读书，学习儒家修齐治平的学问，将四书五经念诵得倒背如流。有人读书，只把书读在口中，王莽却把它们读进了心里。做一个像叔父们那样的人物，将家族的荣耀传承下去，甚至更上一层楼，成为万民敬仰的楷模，早早便像种子一样，种进了这个少年的心里。

    王凤没有熬过这场大病，终究还是撒手西去了。临死的时候，他用那双老树一般的手，紧紧抓着王莽的手，不愿放下。王莽的泪一下子便滑了下来。王凤颤巍巍得张开嘴，用回光返照的最后一丝气力，恳切得说：“子弟之中，你是独一无二的一个。我死之后，会有一封荐书上呈圣上。人死成灰，本不该再留连世事。只是妻儿让我放不下。望你珍重，能够不辱使命，把王家人照顾好。”

    王莽心头酸酸得，只是一个劲得点头，说不出一句话来。

    正是在王凤的这封荐书的作用下，王莽步入士林，走上了承接家族使命的路。在之后的日子里，王凤临终时候的那个眼神，常常浮上他的心头。不能撒手，即使千难万难，也该坚定得走下去。他想。

    窗外，车马不息。在京师，这是常见的景象。总是人来人往，车来车往，难有平静的时候，王莽早已习惯。他的目光向上走去，看到一轮明月，高高得挂在天上。星星若宝石一般，撒的漫天都是。好美啊，他想。

    王氏走了进来，轻轻说道：“已经不早了，要不要用点夜宵？”

    王莽点点头。王氏一招手，侍女便将早已做好的桂圆莲子汤端了上来。

    王莽坐下，见王氏还在站着，便笑道：“夫人为什么不一起来用？”

    王氏微微一笑，招呼侍女又端过一碗汤来，和王莽对坐而食。

    用过夜宵，两人依偎在一起，说些家庭的琐事。这样慢慢得，困意袭来，就在书房安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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