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侯编 第三章新都侯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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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都乡是个好地方。

    王莽牵着一条小狗，骑在新买的一匹血红色骏马上，眼望着漫山遍野的青青草木，对身边的侍从马良说。

    那是，那是，侯爷说得对。

    马良笑眯眯得，一个劲儿得奉承。

    王莽便呵呵一笑，一拉缰绳，大喝一声“驾！”。马儿受到刺激，浑身抖擞，若离弦的剑一样，长啸一声，飞快得向前跑去。

    马良急忙耍下马鞭，紧随其后。

    长久的案牍公文，压得王莽喘不过气来。这下子，因为新封侯爵，又加上二儿子出生，且是新年到来，皇帝准了他一个月的长假，让他好好休息休息。

    休息，于懒惰之人就是睡觉，于勤快之人则是玩耍。王莽介于这二者之间。他先是睡了一个自然醒，然后便到都乡的集市上，好好得逛了一番。在市场的尽头，有一家“高昌驿站”，不过取驿站之名，行卖马之实，是家专门买卖西域良马的店铺。王莽颇为好奇，便进入其中，真是琳琅满目，这小地方竟然有如此多的好马。南阳自古繁华，烟柳画桥，层连翠幕，参差十万人家。都乡已经是乡村了，还是如此富足。王莽心想，看来皇帝真是没有亏待自己。

    王莽来到一匹血红色骏马面前，只见这马嘴唇前耸，颌骨明显，嘴里看起来正嚼着草料，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与这声音同时发出的，还有那硕大的鼻孔不停喷气的声音，“哼哧哼哧，哼哧哼哧”，仿佛每一次呼吸都要感天动地一般，显得这马呼吸困难，也难怪，肚子里面都塞满了草料，那身体就如同一个堵住了的管子，空气又如何流通。所以可见饮食都是不该的，不仅是畜生，也包括人。因为这世上的东西恒定不变，你吃下去了多少，世上便少了多少。除非你“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坐”，或者饮食过后便把自己卖了，做戏子做婊子，又或是其他活计。或许世上一切烦恼，都来自吃。王莽想到这，心里呵呵笑了起来。自古言“百无一用是书生”，若真是书生，那就应该“百无一用”，什么都不需要，首先就是不用饮食。去了衣食住行这些琐事，纯净的读书人就是雅致的，那可读的书就是雅致的书，那乐趣便是雅致的乐趣了。

    想到这里，王莽微微一笑，停下脑筋，继续端详这马。马的眼睛突起，目光如炬，双耳耸立，不时前后左右转动，仿佛现代的雷达，显得颇有精神。身长八尺，全身覆盖着血红色的绒毛，毛色有深有浅，油光锃亮，看得出饱食终日，肚子里不缺东西。四蹄强劲（若非如此，如何能支撑得了这庞大身躯），坚韧有力。王莽心想，按照劳力的标准，这马算是上乘。都乡和长安有些距离，如果有一匹好马，那么若有需要，自己可以骑马来往，也不失为一种乐趣。

    于是他付了九两银子，买下了这匹马。

    牵着马向前走去，市场上人来人往，小贩和顾客争来吵去，推来让去，热闹非凡。王莽边走边想，有人的宝贝恰是他人的垃圾，有人的垃圾则是他人的宝贝。所以做人其实很容易，你喜欢什么东西但取无妨，因为它未必有主人，它的主人就是它自己。即使有主人，主人或许正当它是垃圾要把它尽早丢掉为妙。而有所取即有所舍，取物即结缘，这缘分结了，束缚也就来了。所以有人追名逐利，挤破脑袋也要当官发财；却有人要舍财弃官，飘飘然隐去，因为“无官一身轻”，周敦颐《爱莲说》里讲得明白，“无丝竹之乱耳，无案牍之劳形”，也是唐伯虎所说“若将贫贱比车马，他得驱驰我得闲”。他又想起太史公书里的话，“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摇摇脑袋自言自语道：“若生一利，必生一弊。”

    话刚出口，耳边竟响起人声：“以利向善，以弊向恶。”

    王莽以为不会有人注意到自己，万万没想到，这喃喃的口语竟会引来回答，心里既惊讶又欢喜，细细一品，这话还很有味道，颇有见地。抬眼向前一看，原来是一个清秀书生，站在面前对着自己笑。

    这书生颀长身材，一身素净的长袍，腰里用绿布扎了一个腰带，布条的尾端垂下来，随着轻风自在得摇摆。头上戴着帻巾，是白色的粗布制成的。面色白里透红，看起来很健康。五官都很雅致，眼睛明亮，一副聪明劲儿。看起来是平常读书人，闲来无事逛街来着。

    俗话说物以类聚，王莽自己就是个书生，见到同类自然高兴。于是哈哈一笑，作揖道：“在下王莽，不知兄台尊姓大名？”

    书生呵呵一笑，声音很轻很自在：“孔休，字子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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