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座寂静,连掉根针的声响都能听见。皇帝镇定自若,不显慌乱。大臣们面面相觑,大眼瞪小眼,却从同僚的眼神中看出了相同的迷惘。
宝玉拉了下身旁惜春的衣袖,怕早慧的四妹妹被这压抑的气氛吓到。惜春疑惑地望着他,他松了口气,原来四妹妹是个胆大的。
宝玉压低声音说:“四妹妹见过老祖宗的玻璃炕屏不曾?”
惜春抿唇轻笑:“不曾,我可怜见的,不比二哥哥最招人疼,见惯了老祖宗压箱底的那些圆的扁的。”
宝玉戳了下惜春的脑门:“就你嘴乖。”
惜春向右躲闪,耳中,听到宝玉评论。“玻璃两面都是透明的,可那个炕屏有一部分玻璃其中一面制作时经过打磨。磨过的部分,看上去就变成了白色的花纹。”
惜春由衷地感叹:“二哥哥好聪明!然后呢?”
宝玉温柔的眸子仿佛融了春水:“你猜。”
惜春托腮思忖,片刻后颇有把握地回答:“你是说,燕人的玻璃,问题在于它们被打磨成了不同寻常的形状。”
宝玉抚掌笑道:“嘿嘿,四妹妹真不愧是我的知己。”
谁是他的知己啊,宝玉哥哥总是这么个自来熟的性子。惜春无奈地回答:“得了,我知道你知己多,说正事。”
没想到宝玉投来一个坚定的鼓励眼神,好像在说,那就要看四妹妹的了。
捣乱的人永远没有最多,只有更多。脖颈间的墨莲泛起点点幽光,里面传来只有惜春才能听到的声音:“你们快瞧,跟着这丫头有热闹看了。”
另一个大能附和道:“精彩,我要下注,赌大晋拿不走燕国的贡礼。”
“哦!你赌燕国,我就赌大晋。”
跟注的人越来越多,惜春眼睛一亮,用神识对论坛里的大能们说道:“你们要赌,我贾惜春便是庄家,想看好戏得经过同意呢。”
“好,丫头你倒是越来越有气魄了。”一个大能表示赞同,其他人也问她提什么条件。
惜春指点唇瓣,声线中带着浑然天成的娇俏笑意:“乐器的弹奏方法,还有,乐谱。”
这些大能擅长符咒奇术,墨莲光芒璀璨到极致,就在一瞬间,惜春脑海中忽然多出些内容。
在众人无措之时,这个喝奶年纪的小姑娘走到拓跋宏面前。挥袖,站定。
“殿下,我想看燕国的宝贝。”
拓跋宏面庞极冷,可看见来人是个很矮的小女孩,脸上便多了分嘲笑:“莫非大晋无人了吗?看来所谓的地大物博是场空话。”
在场的人多半在想,这个王子如此张扬,当真是肆无忌惮。
惜春一脸天真地问道:“殿下很了解燕国的习俗吧。”
拓跋宏不可置否地嗯了声。
惜春又说:“在我们大晋,什么样的使者,就拜访什么样的国。不知燕国是否亦然?”
“你!好个牙尖嘴利的小丫头。”拓跋宏被噎得说不出话。他嘲讽大晋,被惜春抓住漏洞,反而攻击了他。
惜春却不再看他,走到另一个使臣旁边,用两指轻轻抚摸捧盘里的玻璃,又拿起来对着光细看。
惜春思忖着,玻璃成品的作用主要是观看。果然,隔着第一块玻璃看东西,看到的是被放大的物品。隔着第二块看,物品仿佛缩小了。隔着第三块,看东西很亮,晕晕的。
惜春发现,隔着这三块玻璃中的任何一块看的时间长了,都会晕乎乎的。惜春扶了下额头,才觉得不晕眩了。
但是,如果仅是这样,它们也不会被燕人当成宝物。也许,还有别的玄机。
惜春朝皇帝跪下,恭敬地说道:“陛下,臣女想验证玻璃的作用。请陛下让在座的大臣都尝试隔着三个玻璃视物,如果有人隔着其中任意一个,觉得看东西不仅不太晕眩,反而更清晰,请站到前面来。”
皇帝应允,惜春又说:“至于这乐器,臣女想请靖海侯的小公子相助。另外需要宣纸笔墨,臣女得与公子商量一二。”
秦顾是京城不可不看的一道风景。三岁缀文,四岁成诗,五岁精通各国文字,修一封国书斥退高丽大军,六岁御前射虎。愈长大,愈精妙,令所有人产生期望,而他的作为更是超出人们预料。
方才宫殿中众人以为,贾家四姑娘和传言中般,口才不错,是以能杀拓跋宏的锐气。却没有人相信她认识两件宝物,现在看她居然连秦顾都拉下水了,众人对惜春都有些惋惜。
年少聪慧又如何,这般心高气傲,不知天高地厚,是取祸之道啊。他们年纪大了,看得明白,世上很多事不是靠小聪明就可以解决的。
其实惜春很紧张,她,也在赌。
惜春、秦顾还有燕人的吉他,都去了殿旁的偏房。大臣们纷纷讨论三块玻璃,这群位高权重的老者都是人精,他们经惜春提醒,很快发现了其中的蹊跷。
宣纸着墨,惜春画了密密麻麻的线条,在线条上又增很多标记。秦顾在边上坐着,惜春一直低头认真勾勒。她画功熟练,笔直的线一挥而就,很是轻松。
惜春边画边问道:“公子会弹琵琶么。”
秦顾嘴角微微抽搐:“不会。”
惜春忽然意识到自己提了个蠢问题,除了极少数的戏子或男宠为了生计不得已,哪有男子去学琵琶。她立刻改口:“公子会弹琴么。”
秦顾这次说:“会。”
惜春费尽力气也拿不起吉他,想把吉他从软毯上推起来,却发现自己不如吉他高。
秦顾抱起吉他,扫了惜春一眼:“嘁......学人家逞强。”
惜春小嘴微嘟:“公子别取笑我了。这儿画了几个和弦的按法,右手的指法是这样的。”
惜春做了下示范,秦顾本就过目不忘,很快便对吉他有了大致的了解。
两人回到大殿,秦顾一撩衣摆坐下,指摇,弦提,声流。指尖流光玲珑,烽烟四起,金戈之锐,谋局之险,盛世之韵,历史之沧桑,在他手中一一拨出。
众人仿佛看见一个人人心怀天下的时代,一个百官清明的时代,一个各国和平强盛的时代。
惜春薄唇微启,歌声和着弹奏声响起,一音不差。人们听见这首词时,更加震撼,气象竟如此盛大!大到给了这个外忧内患的国度精神强大的力量。
谁的梦向天阕
冷月边关
狼烟走,牧笛来
不见大漠荒原
谁的爱让天下
万方奏乐。
拓跋宏也闭上眼睛聆听。在这首歌中,游牧民族不复荒蛮,与中原人一样富足安宁。不,应该比他们学得更好,男儿知谋善断,女儿仪态端庄。
有些大臣们听到“谁的梦为江山,盘点冷暖”,依稀想起年少时,一腔报国之愿。现在,被磨平了棱角,时光荏苒,然初心难忘。
日月歌,天地鼓
了断风雨恩怨
谁的爱,情未了
古今流传。
当朝皇帝并不昏庸,只是时势难改。当他听到“乾坤和,百姓乐,迎来太平人间”之时,望着宫墙,想起近来的边陲战事,百姓收成,竟有些出神。
纵横九万里,大爱无言。这种跨过疆域民族的束缚,心济苍生的情怀,打动了在场的所有人。
这两个孩子的一曲长歌,在宫殿上方飘荡,绕梁不绝。拨动的和弦,仿佛承载了千年。韵律悠悠,大梦无边,激起心底的一腔热血。
听者有所思,久久不能动弹,等回过神来,意识到曲声怎么没有了时,就发现面前的桌凳已空,哪里还有二人的身影?只有那把吉他,依然摆在案上。
然后便听得一声叹息,从弧线分明,却又坚毅优美的双唇间溢出。燕国的大王子,将目光从烛火上移开,缓缓开口:“罢,大晋底蕴非凡,是宏唐突了。”
惜春回到座位上,完全不觉得得意,仍是谦卑柔顺的模样。
北静王爷问惜春道:“方才诸位看过玻璃,发现平时看近处看得清,看远处看不清的人,透过第一块玻璃看得清楚。而能看清远处却看不清近处的人,透过第二块玻璃看得清,且多为年长者。至于第三块,适合看远处近处都不清楚的人。不知与小姐看法是否一致?”
惜春起身说:“回王爷的话,正是这般。”
其实惜春也没有十足的把握,只是前世听寺里师傅说过,年轻时就着煤油灯念经,熬伤了眼睛,看远处东西模糊,人老了却正好相反。
至于看远近都不清楚的人,她还真不知道。这次,运气还不错。
皇帝又问惜春:“尔如何得知吉他和它的弹奏方法的?”
惜春一本正经地回答:“臣女淘气,喜欢看书局卖的杂书,无意间在一本残卷上看见记载。”
欺君是大罪啊,惜春心里比刚才还紧张,只是面上不显,心脏却咚咚跳动。
皇帝继续问道:“这首词是你所写?”
惜春屏息凝视,这个乐谱和词都是大能给的,她现在根本写不出这样豪迈的作品。但当世也没有流传过这首词,她总不能说是其他世界的人写的吧。于是惜春只好答道:“是家父所写。”
皇帝扬眉,有些意外,他以为贾敬是个处理政事的老油条,圆滑得很,实在没想到他有此等胸怀。
宫宴散后,惜春被太后传召,不知所为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