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觉醒来,又是大天光。
两人沉默着吃完早饭,回到房里。沙华终于开口道:“晨儿,你怎么想?”
凌晨呆了呆,道:“华姐,我给你讲个故事,好不好?”
沙华从未见她这样严肃,怔了一下,点点头。
凌晨从离开琉球说起,一直说到凌天行告诉自己当年广西深山老林里那个遭遇不测的女子的故事。
“……我从没有想过还有这些事。”凌晨道,“找布庄一是为了找到爹爹,二是想知道,那个早早死在林子里的女人,她……她是不是我娘?”
沙华不语,只是听着。
凌晨坐在床上,屈膝环抱着手臂:“先是坤哥走了,再是爹爹……后来,虎哥、三丰和鹞儿也有他们的事要做,我们再是要好,也没法子一直呆在一起……华姐,我是很感激你的。”
“傻晨儿,谢我做什么?”
“真的,要没有你,我这一路上不知还要吃多少苦头。你本来不用跟我一起吃苦;现在到了这里,盘缠也用尽了,人也没找到,我也不知怎么办才好。”
凌晨说的是真心话:从秦皇岛再回京城,一路上真是艰难险阻,苦不堪言。好不容易挨过来,马上又折腾回去,任凭是谁都有点儿吃不消;最最要命的是,盘缠快用光了。这一路再没个咸通客栈给她们补给,饿死在半路都是有可能的。如今凌晨出门不管远近,总是随身带着所有包裹,就怕万一哪天真丢了翡翠,客栈不认账,那就啥都带不走了。
沙华道:“没事,真没了盘缠,我再来想办法。这城里大概还饿不死咱们两个。倒是你,找不着人,你能甘心?”
凌晨道:“不甘心。”
“这不就结了?”沙华道,“依你的性子,不到黄河心不死。咱们不如就请掌柜的备点干粮,去那孟姜女庙走走瞧瞧,权当散散心。”
凌晨点点头。
孟姜女庙在祖山一带。沙华与凌晨边行边问,终于在日头将西时寻到了姜女庙的所在。
这是一座不起眼的小庙,灰墙青瓦,匾额题着“姜女庙”三个大字,字迹已有些斑驳。庙内还算干净齐整,大约平时偶或还有人来打扫、祭拜。庙堂中央立着一尊女子的石像,面容清丽、神色哀婉。这大约就是姜女的石像了,凌晨心想。
沙华低声道:“有碑文呢。”俯下身去,拂去石碑上的泥尘。凌晨完全看不懂,追问:“说的是什么?”
“我也只能约略看懂,说的是孟姜女的故事。”沙华把孟姜女的故事向凌晨说了一遍。
凌晨抬头望着孟姜女的石像,心想:真是寂寞啊,千年来都是一个人守在这里呢。也不知道她和她夫君有没有转世?若有,祈求上天让他们平安无忧,好好过一辈子吧!
回程的时候,意外的事情发生了:天色已晚,她俩迷路了。这也是沙华头一回在野地里迷了路,两人想折回庙里,早已寻不着方向,要回城也辨不清路途。
凌晨有些焦躁:“华姐,咱们现在怎么办?这荒郊野外的,说不好有猛兽出没,撞上了可怎么办?”
沙华冷静道:“别慌,马儿没有异常,咱们暂时还安全。来时也没备下火把,只好跟着马儿走了。”
黑漆漆的山径上,只有马蹄的“达达”和车轱辘滚动碾在碎石子上的声音。沙华警觉地听着周遭的动静,凌晨强压住心中的忐忑,思绪纷乱起来。不知不觉,头靠在车板上,竟沉沉地睡了过去。
迷迷糊糊间,耳畔竟响起了海潮声。一波接一波,既喧闹又沉寂。
是错觉吧,一定是太想念老家了,才会在远隔万里的地方出现幻听。遥远的琉球岛上也有一样动听的声音,老人家都说,那是龙宫的神女在歌唱。幼时的凌晨没有母亲看顾,也学不会近邻老妈妈们哼唱的摇篮曲调,伴她入梦的唯有海潮的声音。听得久了,凌晨甚至觉得琉球国祝女在祝祷时的吟唱,也与这潮水涨落之声一样,安静、缓慢、悠长。
唰。吁——唰。唰。
即使在梦中也忍不住微笑起来,仿佛知道醒来会有香糯的米饭、可口的蔬果在等着自己。邻屋的桑朵姐姐会送来新鲜的海鱼,孟文叔叔会拎着两壶老酒来找爹爹饮酒……
……孟文叔叔?
凌晨忽然像挨了一记耳光,顿时醒了过来。挣扎着爬起身,发现自己仍在狭小的马车篷里,米饭、蔬果、桑朵姐姐……一切不过是一场梦而已。
她的手有些发冷。怔了片刻,才回想起此刻应还在荒郊野外,忙撩开帘子,惊见沙华倒在沙地里,一颗心猛地跳到嗓子眼。急急跳下,去探沙华的呼吸,发觉有些急促,伸手摸了摸沙华的额头,竟是滚烫滚烫。
坏了!华姐病倒了!
凌晨顿时感觉脑中一片空白,又忧又悔,又愧又怕。一路上都是华姐在照顾她,在凌晨心目中,从未预料到沙华还有生病的时刻,却不曾想,在这南北不辨的地方碰到了这么棘手的状况。
凌晨强自定下心神,望了望周围,发觉是一片石滩海岸。原来方才的海潮声是真真切切的,心中仿佛多少得了些安慰。四下里亦是矮山碎石,不像有人烟之地,也辨不出来时的方向。
“这就怪了,马是怎么找到这儿的?”凌晨心中直犯嘀咕。只得先吃力地把沙华背上车,扶她躺下;找出块手帕,凑合着用海水浸湿,敷在她额上。勉强安顿好沙华,凌晨才又跳下车来,牵着马儿,打算寻找回去的路。
赶车和认路向来是沙华的任务,凌晨虽然不在行,也得硬着头皮上,一边赶车一边暗骂自己太粗心,华姐会病倒,肯定早有征兆;多半是瞧见自己闷闷不乐,便强撑下来不说。若是自己能早几日发觉,华姐今日不致如此危险。
好在走不多远便瞧见一个老樵夫,凌晨大喜,远远便喊:“老伯!老伯哎——老伯!”
老樵夫道:“小姑娘,你叫我?”
凌晨一个劲儿地点头:“是的是的。老伯,你可知道回城里的路怎么走?”
老樵夫呵呵笑道:“这附近好几座城,你要回哪一座?”
“回秦皇岛。”
“哟!”老樵夫有些惊讶,“这可就远啦,你一个小姑娘,怎么跑到碣石山来了?”
凌晨有些不好意思,稍稍解释了迷路一事,道:“现在我姐姐病倒了,在车上呢,我急着回城里给她请郎中……”一想到请郎中要花银子,神情不由一黯,接着道,“若是老伯晓得怎么走,就告诉我吧!”
老伯却笑道:“不忙不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