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霸州城内,一片灯火通明。霸州府衙已被充作作战指挥所,衙外不停有义军来回巡逻,提防明军的奸细混入。
大堂之上,齐彦名眉头紧锁,与刘六刘七兄弟俩正在研究与明军作战的情形。明军驻守在新城、固安、永清三地,西北、正北、东北连成一道弧线,意在对霸州形成合围之势;虽然东面的信安镇还在义军掌握之中,但形势不可谓不严峻。如此僵持已有月余,义军的粮食只能勉强再支撑一月左右,若是再不能退敌,就真得另谋出路了。好不容易占据的霸州城,可不能拱手再让那帮狗官军夺了去!尤其是固安和永清原来曾为义军据点,现在被官军夺去,对己方的士气是一大打击。
他忽地想起蒋坤发来的密信,信中道是可能随军出征,将设法打探消息。这真叫他又喜又忧:喜的是也许能从这里得到些有用的情报,忧的是若在战场上相见,如何能不伤了对方又不叫人瞧出痕迹。
“阿名,你在想什么?”刘七觉出他的晃神。
“哦!我是在想,他们占着固安,正是卢沟河的上游,确实有些棘手。”齐彦名回过神来。如此紧要关头,实在不该走神的——罢了!想那么多作甚?眼下还是先顾全兄弟们的性命和这座城池的安全吧!
“我正担心此事。”刘六虽是粗人,也深明河流在作战中的地位,“他们既可顺流来攻,也可暗地下毒,断了我们的用水。”
“若是上游被下毒,城中的水井,还可敷使用一段时日。”齐彦名接道,“只是他们如今驻守三城,未有举动,不知是何意图。”
“他们在等神机营的援军。”刘七道,“看来再次交战,官军必会大量施用火器。”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火器且留给顺子去钻研;却不知明军派了些什么人来领兵出战?”齐彦名道。
“据闻此次增派而来的是京营军,统率的是伏羌伯毛锐、兵部侍郎陆完。”刘七道。
刘六道:“此二人也算是厉害角色,我与七弟远远见过那陆完一面,眉目深敛、神采飞扬,领兵多年,在明军中颇有声望。咱们万不可轻敌。”
刘七却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道:“六哥不必忧虑。你忘了?内中有贵人相帮,此次必能助我重夺城池,灭掉明军的威风!”
“杨大统领、赵军师到——!”门口传来号兵的声音,三人忙迎上前道:“见过大统领、军师!”
杨虎摆摆手:“哎,弄那套虚架子作甚!”原来此次起义后,刘六、刘七寻得志同道合、武艺超群、在邻近郊县颇有声望的交河人杨虎,公推为义军之首。不久后,文安人赵鏸率兄弟、同乡起义,新近才加入义军;杨虎见他既懂拳脚、更通智计,遂任为军师。这义军领导层的兄弟几人都是苦出身,十分体恤义军将士,深得军心。
齐彦名道:“我们苦思破敌之法,正商议着,你们就来了。”向杨虎、赵鏸略略说了方才的分析。
赵鏸道:“三位大哥所虑甚是。我却有个法子……”灯下五人彻夜长谈,议定破敌之计。
义军后厨大灶旁,一个纤瘦的身影将一大盆粗面烧饼整齐地码放进炉里,盖上盖子,这才有空擦了擦脸上的汗,打了个呵欠。
“三更天了!小青鹞,好去歇歇了。”杨大嫂心疼道。这位杨大嫂,正是杨虎族弟的遗孀,为人麻利爽快,是义军中公认的“火头军大总管”。
青鹞笑笑道:“三丰哥哥他们在守夜呢!我帮不上忙,只好给大哥哥们弄点干粮。”说着又委屈道,“虎子哥哥瞧不起人!偏不让我上场打仗,气死我了。真让我上战场,可不一定比他们弱!嫂子你说,我功夫有那么差劲吗?”
杨大嫂疼爱地看着这个比自己女儿大不了几岁的小丫头,道:“虎子那是怕你受伤呢!你可是他的宝贝妹妹,磕着碰着了可怎么办?况且前线刀剑无眼、血肉横飞的,你一个小丫头,真碰见了,下不下得去手还两说呢。别说你哥哥了,就连嫂子我呀,都不忍心让你去受那份苦!”
青鹞想了想,也不说话了。拉着杨大嫂在条凳上坐下,盯着灶里噼啪跳动的火光,昏沉沉地打了个盹儿。醒来时,杨大嫂已经把出炉的烧饼替她捡拾好,青鹞便提着篮子给守夜的将士送烧饼去了。
三丰和虎子正在城墙上当值,打醒精神留意着周遭的情形。天虽已蒙蒙亮,警惕却是一刻不能放松。直到听见青鹞熟悉而轻快的脚步声,两人紧绷的神经才略略松弛下来。
“三丰哥哥,虎子哥哥,歇一会儿吧!”青鹞笑着把还热乎的烧饼拿给三丰。
“鹞儿偏心,先给三丰,都忘了我了!”虎子笑道,“真叫我伤心哟。”
青鹞做个鬼脸:“谁让你不许我跟着你们一齐打仗的!齐哥哥都没说啥,偏是虎子哥哥跳出来,怎样都不让我去。——喏,自己拿!”
虎子只得自己动手。三丰吃了几口,笑道:“鹞儿的手艺可是又进步了。”青鹞得意极了:“那当然!还是三丰哥哥好。”转头瞥一眼虎子,“你看,虎子哥哥就从不夸我手艺好。等见着阿姐呀,我可得好好告你一状!”
想起红罗,虎子脸色不由一黯。青鹞知道说错话,赶紧把话岔开道:“今晚守夜,有没有什么不对劲的?”
三丰道:“都还正常。只是有几名兄弟又病了,鹞儿,你歇息歇息,有精神了去替他们看看好不好?虎子跟我说过,你在寨子里,也会替人看看病呢。”
青鹞红了脸:“我那点水平,虎子哥还不知道吗?也就是会瞧个头疼脑热的。”
虎子振作精神道:“鹞儿还是懂些草药的。你要是瞧好了,我再夸夸你,如何?”
青鹞这才笑道:“好!那我就去瞧瞧。”转身边走边思忖:“也不知晨姐姐和华姐到了哪里,可有什么头疼脑热的?唉!但愿大家都平平安安的才好。”
将要走下台阶时,青鹞放眼望了望晨曦中宁静而又紧张的霸州城。远处伙房已升起炊烟,想是在做早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