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丰别了蒋坤后,片刻不敢耽搁,连夜驰马奔回霸州大营,把蒋坤所托亲手交给齐彦名。齐彦名拆阅后沉吟片刻,道:“果然与我猜测一般无二。”抬眼望见三丰的神色,知他心中必是放不下蒋坤出现在敌营一事,遂说道:“阿坤是自己人,你可放心。个中因由,过后方便时再说与你听。”
三丰道:“我担心他。”
“我信他。他本是处处小心的人,论性子,也比你和虎子更沉得住气。——对了,昨夜之事你可有向虎子说起?”
三丰摇摇头:“日里见那一面,我还疑心自己看错,不曾告诉虎子,怕分了他的心。晚上阿坤一走,我便立刻赶回来寻你了。”
“那就好。虎子性急,此事你先不要提起。你也乏了,歇一会再走吧。”
三丰道:“不了。再不回去,鹞儿见不着我,又该闹了。”说起青鹞,嘴角不自觉地浮上一丝笑。
齐彦名点头道:“也好。路上小心。”
三丰去后,刘六差人来请齐彦名进帐商议军情。齐彦名忙赶过去,掀开帐帘便道:“六哥、七哥,可是有什么新情况?”
刘六示意他坐下,道:“明军的动向已弄清了。陆完镇守固安,来攻霸州的是伏羌伯毛锐……”
刘七哂道:“我以为陆完多么厉害,原来也是个不敢上前线的缩头乌龟。”
齐彦名拧着眉毛,道:“我也刚刚得知。按说,陆完比毛锐更善用兵,固安临近的新城、永清都在他们手中,何以将善守之人派来攻城,善攻之人却留守阵营?其中怕是有不妥。”
刘七道:“这你有所不知,来前陆完与毛锐因私事交恶,闹得势同水火。此役明军以陆完为主帅,将毛锐派来攻城,若是侥幸得了,那他陆完自然大有功劳;攻不下,主要罪责便要落在毛锐身上。可知明军内部也不是上下一心的。”
齐彦名疑惑稍减,道:“对了,他们目下的计划是要从水路来攻,我们须得想法子对付贼兵的水军。”
刘六道:“是你那内应兄弟来的消息?”蒋鲲是内应之事,齐彦名倒是没有向刘氏兄弟隐瞒,只不曾提及他的名姓,说是化名混入了官军之中。
齐彦名道:“正是。六哥可有什么主意?”
刘六道:“军师已令工匠赶造了一批锁江用的铁链子,奈何物资有限,造出的数量太少了。顺子说他有法子,这两日便能给我们看成果,我正巴巴地盼着他来呢。”
刘七道:“顺子若有办法那是再好不过。咱们可从永清入手,将敌人一举击破!”
齐彦名道:“看来七哥是肚子里长笋——胸有成竹了?”
刘七道:“明军有兵士两万余人,陆完将一万二千人留守固安,只给毛锐六千将士,永清、新城守将各一千余人。永清、新城二者之中,又以永清防守最为薄弱,仅有一名新晋的小将军和百余名神机营兵士,剩余守军平素缺乏训练,不足为虑。若能攻下永清,则不仅可保信安不失,更可进逼固安,于我军十分有利。”
齐彦名佩服道:“想不到七哥对敌军形式了若指掌,和赵军师真是不相伯仲啊。”
刘七道:“不敢当,不敢当。”心里却闷哼一声:“赵鏸不过是个酸腐秀才,能干过几场仗?要论真刀真枪,哪及我和六哥十之一二!也不知杨大哥怎的如此看得起他。”
刘六道:“七弟消息可以信得过。我这就去见杨统领,请他让你领兵增援信安!”
且说三丰这边,甫一回到淤口关驻地内,就被青鹞逮了个正着。她眼眶微红地扑过来,一把拉住三丰的胳膊,哽咽道:“你跑到哪里去了?!”
三丰温和道:“我这不是回来了吗?只是回了趟霸州。”
牛阿四在一旁,嘿嘿道:“你……你回来了,青鹞妹……妹妹可凶……凶死个人了。”
青鹞有点不好意思,道:“阿四哥瞎说!我那是气急了,问遍了人,都没谁晓得三丰哥哥去了哪里。平日你总跟着他,不找你找谁?人家又不是不讲道理的人。”
三丰忙道:“鹞儿最讲道理了。别哭了,啊?一会儿虎子瞧见,又该骂我了。”
义军中艰苦的生活,使得青鹞不再像从前那样爱耍小性子了。到底年纪还小,转眼又破涕为笑道:“三丰哥哥,你跑了一路,饿了吧?”
三丰这才惊觉腹中辘辘,忙道:“可不是么!鹞儿是不是又做了什么好吃的?”
青鹞嘻嘻笑道:“你猜猜?”
三丰笑道:“鹞儿,你晓得我脑子笨笨的,都快饿昏了,就别卖关子了。”
青鹞赶忙让三丰先回帐内,自去取了饮食送来。三丰打开食盒,见除了寻常的烧饼外,还多了一碗香气四溢的鱼汤和四枚热乎乎的水煮蛋。三丰望着青鹞,道:“鹞儿,你……你从哪里弄来这么多好东西?”眼眶也有些发热。
青鹞道:“昨天跟杨大嫂去河边捞鱼儿,我想着三丰哥哥爱吃鱼,就私下留了一条鱼给你。旁边树上有个鸟窝,我就爬上去瞧瞧。正好有几个鸟蛋,我就煮了给你补补身子……”正说着,瞧见三丰的脸色有些变了,赶忙摆手道:“我、我有给鸟妈妈留几个蛋的,我没有全拿了,三丰哥哥你不要生气呀……还有鱼也是……”
三丰却一把抓住了她的手,青鹞脸唰地红了。
“你手上的伤,就是昨天弄的?”三丰的语气既意外,又心疼。
青鹞的指尖布满了细细的伤口,似乎是被荆棘一类的灌木刺伤的,左手手掌虎口下方旁还有一道新鲜的伤痕,还未完全愈合。
青鹞“嗯”了一声,道:“下河的时候没注意,摔了一跤……没事的,已经不疼了。三丰哥哥,你不要担心,快趁热吃了吧。”
三丰却顿住了。半响,方道:“鹞儿,你……为什么对我这样好?”他知道青鹞也是个怕水的,先前在船上时,她也从不靠近船舷边,更不要说下水摸鱼了。
青鹞对上三丰的眼神,只觉心跳如擂鼓,想要将手抽出来,却丝毫动弹不得。忙别过脸去,道:“我想对你好,就对你好,哪晓得那么多为什么……阿姐对虎子哥哥也很好呀。阿姐说,喜欢一个人就是要对他好呀。”
三丰一怔,手却仍然没有松开。
青鹞咬了咬嘴唇,道:“三丰哥哥,今日……是你的生辰呢。”
三丰浑身一震:连他自己都已经忘记了,青鹞却还记得这样清楚。
他脑海中忽然闪现出许多片段,全是青鹞为他做的点点滴滴。
三丰并不否认,当初因为虎子要加入义军,青鹞闹着也要留下时,他的内心是有些烦躁的:青鹞太能折腾了!又是和人争执,又是下蛊害小凉,还离群出走搅得鸡犬不宁——他从未见过这样任性的女孩子,似乎对一切都毫无顾忌,只听从自己的意愿行事。甚至他还想过,留下也好,要不了多久,青鹞就会吃不了苦闹着要走的。
可是不曾想,几个月下来,青鹞倒是和将士们打成了一片,不仅成了杨大嫂的好帮手,也俨然充当了半个军医的角色,每日里采集草药、张罗伙食,还总惦记着给三丰和虎子开开小灶,忙得不亦乐乎。她正以自己的方式,努力地帮助着义军的将士们,想要向大家证明自己不会给虎子和三丰拖后腿……
仔细想来,这一路不管再怎么刁蛮任性,青鹞总是想着他,帮着他。她总在自己最失落的时候出现,陪他听蝉鸣鸟叫,讲寨子里各种有趣的事情逗自己开心。她的笑声像晨间的鸟鸣般清脆,即使在义军中,缺衣少食的生活也没能夺走她的笑容——受伤的将士们都说,看到青鹞姑娘的笑容,整个人都精神多了。她总惦记着让他吃上最热乎的饭菜,为他洗过的衣服上有青草的清香,并且都已细心地将破损之处缝补好……
她为他做了那么多。而自己呢?
为什么自己这么晚才醒悟到,青鹞是一个如此可爱的女孩儿?
望着青鹞手上的伤痕,他生出了深深的内疚。
青鹞一个愣神的功夫,被抓住的手已经松开了。她还来不及反应,就感觉到自己被紧紧抱住。
这回轮到青鹞愣住了,嘴唇微微颤抖着,一句话也说不上来。
“鹞儿……”
“三丰、哥哥……”
“谢谢你,鹞儿。谢谢你一直陪着我。”
“谢、谢什么呢,我只是……喜欢陪着三丰哥哥……”青鹞小声道,脸涨得通红——幸好三丰哥哥现在看不到她的脸色,真是羞死人了!
“鹞儿,以后,换我来陪着你吧。”三丰轻声说道。
青鹞的心中充满了奇妙的滋味,明明臊得难为情,可是她也不想要从这怀抱里躲开,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过了许久,青鹞才道:“三丰哥哥……”
“嗯?”
“你不饿了吗?”
三丰这才缓缓松开了手,怀里还留有她身上青草的香气。
“鹞儿,今天是我的生辰,你有什么愿望吗?”
青鹞有些害羞地笑了:“我只想要三丰哥哥一直平平安安的,一直陪着我,就好了。”
三丰握住她的手,道:“我会的。”
“快吃吧,东西都要凉啦。”
三丰赶忙低头,大口大口吃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