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若华此生最大的遗憾乃锦衣玉食不知惜福,父母双全未能尽孝。不识这脚下一方土地是多少辈人幸幸苦苦创下,待到富贵荣华皆散尽,百年基业毁于一旦,方知悔。
那年沈家出了位名动京州的状元郎,原以为沈家能从此光耀门楣,谁料却是昙花一现,那状元郎便是若华的父亲。洞房花烛夜,金榜提名时,汝南候府嫡女季氏下嫁沈家,当世人只道这状元郎可谓是人生赢家。
本该是家和人兴百福至,本该是儿孙绕膝花满堂。奈何却落了个悲凉的结局。回到京州后,若华曾回去看过那个生养她的地方,仍是粉墙朱户,毫无颓败色,却早已易了主。
淑秋自若华回来后便总来连云庵照料她,若华身子不好,倒叫淑秋费了心。她是若华从前的贴身婢女,现已嫁了人,跟着她丈夫进了一户商贾人府中做了食材采买的管事嬷嬷。淑秋早已没了服侍她的义务,终归是年少一点一滴积累的情谊,淑秋总是记挂着这位从前的主子。
“姑子,这冬日里寒气重。你身子又不利索,便好生躺着,别总杵在门前吹风。”淑秋说着上前扶若华坐到了榻上。
若华望着窗外若有所思:“若我没记差这样的寒冬十五年前也有过那么一次,当时觉着漫天飞雪好看得紧。如今同景,心境却不再似当年那般了。”
淑秋将手里的药碗递到若华手中:“如今正当乱世,我瞧着今年冬天严寒怕是比那年更胜,姑子尚有心思观雪兴叹,却不知有多少人撑不过这寒冬。”
手上逐渐温热有了知觉,端起药慢慢往嘴边送。淑秋还在一旁候着,若华望着她:“观一观有何妨,指不定我便是那撑不过去的,只愿菩萨许我个如意的来世,也不枉我侍奉多年。”
淑秋皱眉,似是生气:“姑子又说胡话,什么来不来世,莫说不吉利的。”
若华苦笑道:“这么多年什么风雨没经过,哪还在乎吉不吉利的。”
淑秋叹了口气,收拾好食盒,替若华掖好被角,又到书架上找来几本书放在床边上:“姑子要是觉得烦闷就看会书,外头风大。”
若华点了点头应道:“好了,我都知道了,你快些回去吧。”
淑秋应了声是,拎着食盒,掩好门便走了。
若华随手翻了会儿书,终是无法集中精力去读,便放下手中的书,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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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华,若华......”
“小姐,快醒醒......”
哭声喊声在若华耳边嗡嗡作响,脑袋隐隐作疼。心中莫名的烦闷,若华索性不去理会周围的杂声,又睡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耳边没了嘈杂声,头上疼痛也减轻了些。若华缓缓撑开眸,入眼便是妆花床幔,镂空雕栏。屋里已经没了其他人,窗外透进来的阳光倒显得鲜活起来。
这时门外响起脚步声,有人推门而入。
槿秀进屋见若华坐在床边,惊喜道:“小姐。您醒啦!”
若华此时只着了件里衣,槿秀见了又连忙找了面衫罩在了若华身上。
槿秀是周嬷嬷的闺女,周嬷嬷则是打小跟在沈夫人身边的侍婢,槿秀十岁那年跟了若华。
“夫人还不知道小姐您醒了,奴婢得去通知夫人。”槿秀说着兴冲冲的跑出了房门。
房中摆设一如当年,而睡在房里的人却早已不是当年的人。遥想连云庵的冬日,若华本以为自己就要这么去了,谁知一觉醒来,半老徐娘成了亭亭少女。
若华正想得出神,淑秋端着铜盆进了屋。若华见到淑秋总觉得恍如隔世,太不真实。
淑秋生性温婉,他的父亲本是地方小官,与沈老爷少时有些交情。因犯了事被贬,之后再无斗志郁郁而终。淑秋的母亲去得早,续弦的夫人待她不冷不热。她爹一走,家也散了,淑秋成了孤儿。沈老爷前去吊唁时将她带了回来,因身份特殊才做了婢女,事实上她并未做什么粗活。若华与她一同长大,情同姐妹。更因上一世淑秋顾她护她的原由,若华对她更为敬重。
淑秋放下手中的铜盆:“我见槿秀急急忙忙跑出去,就猜到是小姐醒了。小姐可还觉得哪里不舒服?”
若华揉了揉后脑勺:“已无大碍,只是头还有些疼。”
淑秋闻言松了口气:“那便好,估摸着再喝下几剂药便能大好了。”说完又想了想道:“昨儿少爷来看您,您还未醒......”淑秋这是特意在若华面前提文昊探病之事。
从前若华一点不喜爱这个胞弟,因为他太过听话,沈老爷让他做什么他便做什么,活像个人偶。若华少时爱捉弄他,将他书架子上的书撕得到处都是。
沈老爷回来看到院子里飘着的残页怒不可遏,让文昊趴在长凳上,用藤条使劲儿抽打。沈老爷问他为何撕书,他咬着唇不吭声。无论季氏怎么劝阻,沈老爷都不依,那是若华第一次见沈老爷动这么大的怒......
若华想,那时自己年少不懂事,如今断不能再像从前那般。
“那他人呢?”若华问道。
“今儿一早回书院去了,也不知什么时候能再回来。”淑秋觉得小姐同少爷终究是一母同胞,割不断的血肉亲情。少爷前来探病,小姐问起少爷去向,这便是好兆头。
若华回了句“嗯”便没再多问。
沈老爷师从晋阳泰华书院,现书院院士谭文卿与沈老爷更是同窗,文昊进泰华书院也是遂了沈老爷的愿。按常理来说文昊这个年龄该是请先生入府指导,但沈老爷却希望文昊能得到更好的启蒙。
此时,沈夫人季氏得了消息正往芳华苑来,她今日着了一身如意云纹锦衣,温婉典雅,步态虽急却不失庄重。
季氏一进屋便屏退了屋内的下人,上前握住若华的手,轻轻将若华拉入怀中。这样的温情让若华觉得熟悉又陌生,她哽咽得难受。
“你可知母亲有多担心?你这么晕着不省人事的样子真真是把我吓坏了。”季氏言语之间透着的担忧,若华听的真切。
若华记得十四岁那年春日,相国夫人举办花会。特邀京中有名望的世家小姐前去相府一同观赏。她在那日不慎落水,大病一场,也就是此时了。
“女儿不孝让母亲担心了。”
沈夫人闻言有些气恼:“你是不孝,身体发肤授之父母,你这般不小心可有想过母亲的感受?”
若华低着头不知该如何面对季氏。
“夫人,夫人!”这时管家陈东在外叫道。
季氏皱眉,显得不悦:“何事慌张?”
“徐国公夫人在外求见!”陈管家喘气道。
季氏心中疑惑,都这个时辰了,她来做什么?随即瞧了瞧若华说道:“那你便好生休息,母亲去去就来。”
若华朝季氏点了点头:“知道了。”
季氏在门前同淑秋、槿秀交代了几句便朝前院去了。
槿秀与淑秋便进了屋,又是穿衣又是梳洗,将若华收拾了一番。
收整罢了,淑秋又端了药过来:“小姐快乘热把药喝了罢。”
若华接过淑秋手中的药碗一口气喝下,这药甚苦......
若华坐在榻上总觉得自己该到前厅去看看,思索片刻之后,朝淑秋道:“我想去趟前厅。”
淑秋一听,连忙说道“小姐才醒,夫人吩咐了让您好生休养,别再出门受了凉。”
若华知道淑秋是为她好,可她就是想去看看。淑秋对着若华好说歹说,可若华就是不依。淑秋拗不过,只得陪着若华去前厅。
到前厅时,国公夫人柳氏手托花瓷茶杯,与季氏有说有笑,一派祥和。徐澹雅坐在柳氏身旁,一言不发,倒还有几分国公府嫡小姐的样子。
见沈若华到来,季氏责备道:“不是让你好生休息,你怎的跑出来了?”
“在屋里闷得慌,想找母亲说说话。”若华娇嗲的模样,让季氏怜惜得不行,也就不再说责备的话。
一旁的柳氏见了若华,开口道:“这便是若华了吧?身子可有好些?”
瞧着柳氏像是极讲究衣着打扮的人,一身锦罗玉衣,光彩照人。
若华朝她揖礼道:“劳夫人挂心,已大好。”
听若华这般说,柳氏笑着点头道:“那就好。”
若华在相府落水一事早就传开了,季氏无奈道:“让徐夫人、徐小姐见笑了。”
柳氏目光在若华身上转了一圈,道:“年轻活泼些而已,倒也没什么。”说着,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又放下:“我瞧着沈小姐倒是个乖巧的,不像我们家澹雅没点贤淑的样子。”
季氏知道柳氏说的不过是客套话,回道:“夫人说笑了,若华性子顽虐,可比不得徐小姐端庄。”
柳氏笑了笑,又往门外瞧了瞧,道:“天色不早了,我与澹雅女流之辈亦不便久留,这便回了罢。”
季氏虽没诚心想留她母女俩,但是出于礼貌,还是得做做样子:“不如留下用晚饭,我让厨房多烧几个菜。”
柳氏推拒道:“多谢沈夫人美意,今儿也算在您这儿偷得一时半会儿闲,府中杂事繁多,可不能再偷闲了。”
季氏做一副惋惜状:“那我便让管家多派几个人送送你们,我也放心”
柳氏点头应道:“也好,那便劳烦沈夫人了。”说着起身整理衣衫,待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