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最后把数字代进去就能求出来了,考试的时候如果忘记了三十度sin的值,你就在坐标轴上画个圆,这样算虽然有点浪费时间,但是这样不容易错。”吴应杰说着说着就忍不住偷偷抬眼瞄了下坐在对面的男人,对方一手捧着咖啡一手拿了报纸,眼睛却始终看着他和严素,直盯得他浑身发毛。
严素似乎没有感觉到对方的注视,或者说压根就不在意,她认真地听吴应杰讲解题目,手中的笔在纸张上飞快地划动着,擦出唰唰的细微声响,偶尔她会停下笔,提出新一轮的疑问。
她提出的问题越多,对面那个男人的脸色就越黑,吴应杰也越发坐立不安,讲解题目的思路变得混乱,说话也磕磕绊绊起来。
对面的男人清了清嗓子,问:“同学,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吴应杰刚摇了摇头,就立马收到了对方一枚锐利的瞪视。
男人不再说话,吴应杰在对方压迫性的视线中也不知道是不是该继续说下去,双方沉默了许久,还是严素开口打破了眼下的尴尬。她转头对那个男人说:“哥,我肚子饿了……你去帮我拿点吃的好不好?”
吴应杰从没听过她用这样撒娇的语气说话,原本还目不斜视地专注看着试卷和习题集上,这下他不由得将注意力转移到了严素身上。
严素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对方,两人对视片刻,她又拿手指戳了戳对方的胳膊,男人挫败地叹了口气,低声抱怨道:“这种时候倒是知道叫哥哥了……吃什么?”
“泡芙。”她冲着对方甜甜一笑,忽然又转向吴应杰问道,“你还没吃晚饭吧,要不要吃点什么垫垫肚子?”
快到吃晚饭的时间了,吴应杰也的确有些饿,但他还没开口,就听严素的哥哥说:“丫头,别耽误你同学时间,又要给你补数学又要陪你吃零食,错过晚饭就不好了……同学,你说对吧?”
吴应杰揉揉肚子,硬着头皮点点头。
幸好对方很快就离开了桌边,等脚步声离开了这间屋子后,吴应杰难免松了口气。
旁边的人噗嗤一笑。
他看过去,“怎么了?”
严素吐了吐舌头,有些不好意思地笑起来,“我哥平时脾气很好的,今天大概有什么事情不顺心才……吓到你了?”
从见第一面起就黑着脸,吴应杰实在难以想象好脾气的严崇是个什么模样,但他还是耸了耸肩,强撑着无所谓地说:“这还不至于吓到我。”
严素拿起方才严崇放下的咖啡小口地抿了抿,捧着杯子的模样看起来像是只小松鼠,吴应杰看着她,一时有些挪不开眼。
他喜欢严素,这件事在班上其实是个公开的秘密。
第一次见到严素是在高一开始前的军训期间。
那时绝大多数人都还不认识彼此,就被扔到了荒郊野岭的军训场地里共同生活,不少同学适应不来这样高强度的操练,烈日头低下频频有人昏厥过去,连吴应杰都有过手脚发软到不得不坐进树荫里休息的时候。
自由活动的哨声一响,其他人都欢呼着钻到各种角落里聊天休息,只有严素会跑去倒一壶水,然后专程送来给他们喝。
她的头发被汗水沾湿了黏在脸颊两侧,鼻尖和脸蛋都有些灰扑扑的,他却记住了那双笑得弯弯的眼睛。
想到这里,吴应杰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落到了严素身上。
严素双手捂着咖啡杯,正垂着目光专心致志地看题,吴应杰正看得出神,她却一下子抬眼看过来,他像是当场被抓包的小偷似的惊慌失措起来。
她吃吃地笑着说:“你看我干吗?”
吴应杰听见自己的心跳声重如擂鼓,他有些结巴地回答:“没啊……我、我在看……看你有什么不会的。”
“这样。”严素似乎一点都不介意他的失常,“我刚刚在看这道题,明明套的公式是对的但是答案就是算错了。”
吴应杰定了定心神,靠过去问:“哪道?”
“这一……哎呀!”她正要把卷子推过来,不知是咖啡太烫还是杯子太大,她一时没有拿稳,杯子一歪,热腾腾的咖啡倒了她一身。
严素一下子蹦了起来,捏着胸前的衣服拼命地抖了几下,似乎是烫到了。
吴应杰腾地起身,紧张地问:“你没事吧?!”
“还好……”严素苦着脸,指着房间另一头的小桌上的纸盒说,“能不能帮我拿下纸巾?”
吴应杰手忙脚乱地抽了几张纸,犹豫了一下还是把整盒纸巾都拿了过来。
“谢谢。”严素感激地看了他一眼就低头擦拭着衣服上的咖啡,边擦边皱眉。
出于担心,吴应杰一直盯着她手上的动作,却丝毫没有注意到自己看的位置有哪里不对,直到有人忽然侧身挡住了他的视线,他才恍然惊醒。
刚才严崇还在厨房里解冻泡芙,听见自家小妹的一声惊呼,他立马就放下东西赶了过来。
一走进餐厅,他就看见严素背对着他站在桌边,低着头不知道在看什么,而这个叫吴应杰的小子给严素递了纸巾,接着就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不放。等他绕到严素面前,他才发现严素胸口的衣服上洒了不少咖啡,深色的水渍印在浅色的校服衬衫上,整个胸口的衣服都显得有些透明,透得几乎能隐约看见里面内衣上的印花。
再看吴应杰目光的落点,严崇的脸色瞬间阴沉了下来。
他背对着严素,冷眼看着吴应杰,说:“丫头,上去换衣服。”
吴应杰在他的注视下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
背后的严素好像还没有发现事情不对劲,“衣服都干了,没事啦,不用……”
“去换。”严崇一字一句地命令道,“现在就去。”
“可是……”
没等她说完,严崇一转身一弯腰就把她扛到了肩上,不顾她在他背上拳打脚踢就大步流星地往楼上走去,到了楼梯上,他像是突然想起屋子里还有另外一个人似的,停下脚步,阴沉沉地说道:“不好意思,今天家里的车送去修了,没办法送你回家,下次……你也不用再过来了。”
“哥!”严素在他背上抗议了一声。
严崇怒上心头,又往上走了几级,确定楼下的人看不见以后才往严素屁股上重重地抽了一巴掌,“这种时候你就记得叫哥了?!”
他踩着重重的步子走进自己房间,随手把人往床上一扔,回头就用力地摔上了门。
“严崇你这是干嘛!”严素已经从床上跳了起来,直挺挺地站在那里,怒气冲冲地瞪着他,“我同学还在楼下呢!”
听她提起那个男同学,严崇就气不打一处来。
他从抽屉里拿了件衣服扔到严素身上,背过身,语气冷硬地说:“先换上,你衬衫都是透的。”
背后传来细微的低呼,悉悉索索了一阵后,他听见了开门的声音。
他眼明手快地一手按住了门,黑着脸问:“你要下楼?”
严素去扭他的手臂没扭开,气哼哼地回答:“当然,你突然跟他这么发脾气,还把人家扔在楼下,我不去解释一下以后怎么做同学啊?”
“有什么好解释的?”严崇咬牙切齿地说,“这种小色鬼你离他越远越好!”
严素瞪了他一眼,“他人很好的,你别瞎说!”
严崇恨恨地咬牙,“人好?人好会盯着你胸口看得眼睛都移不开?我警告你,你不许跟这种人来往,最好离他越远越好。”
严素也被他激出了脾气,顶嘴道:“他今天又不是故意的,你凭什么管着我跟谁来往?以后大不了我不带他回来,去别的地方复习可以了吧?”
听她口口声声都在维护楼下那个小子,严崇气得头昏脑涨,口不择言地道:“行,我不管你,你以后想让谁看就让谁看……嘶——”
他话刚说了一半,就听到啪地一声脆响,他的左脸立刻火辣辣地疼了起来。
他被这一巴掌打得有些愣神,再定睛一看,眼前的严素眼眶泛红,泪水在眼眶里打了几转就顺着脸颊大颗大颗地落了下来。
仿佛有一盆冷水浇在头上,严崇清醒过来,想起刚才自己说了什么,不由打了个激灵。
他想去给她擦眼泪,却被她啪地打开了手。
“我不想看到你。”她带着哭腔狠狠地说着,猛地推开严崇冲了出去。
严崇呆呆地站了一会儿,回过神来时,不由又重重地打了自己一掌!
他之前说的都是什么混账话!
他急急忙忙地去找严素道歉,但敲了半天门,里面却只传出两声重物摔门的响声。隔着门反反复复地说着对不起,也没有得到对方的任何答复。
到了晚上,严素仍旧没有出来。
平时工作室的早晚两餐都是严素准备的,一群人忙活了一天,下了楼却发现厨房里空空如也,他们在严素的房间门口找到坐在外面的老板,老板也只是疲倦地挥挥手让他们出去解决。
本以为这不过是一次普通的兄妹吵架,然而,当他们连第二天的早饭都没吃上的时候,他们纷纷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但他们并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也不敢随便去碰严崇的这块逆鳞。
到了中午,严崇总算有了动作。
他回去拿了另一把钥匙,站在严素门口迟疑了一会儿,还是打开门走了进去。
刚一进去,迎面就扑来了一道黑影。
他伸手一捞,准确地抓住了对方扔来的枕头。
“你也没睡觉?”他抱着枕头走过去,坐在床沿,看着被子里鼓鼓的那一团低声问道。
被子里的人一动不动,像是睡着了似的。
他扯了扯被子,说:“这么睡对呼吸道不好的,别把头缩在里面。”
对方死死拽着被子不让他拉走,仍是团在里面一动不动。
严崇重重地叹了口气,隔着被子去掰她的手指,没过一会儿就把被子从她手里拉了出来,但他却没把被子完全拉开,而是掀起一角,一低头就钻了进去。
就着昏暗的光,他能看到严素背对着他,侧着身蜷成一团。
感觉到他进来了,严素抬脚就踹,但毕竟力气不如他,没踹两脚就被捉着脚踝按了回去。
严素哑着嗓子问:“严崇,你又要干嘛?”
她说话仍带着哭音。
严崇不言不语地去拉她的右手,她反抗不过,只能仍由他抓着不放。
“还记得我们以前玩的这个吗?”严崇用右手扣住她的右手晃了晃,“谁赢了谁问问题,输了的人必须回答。”
拇指游戏,两只手握在一起,只有大拇指翘着,看谁的拇指能把另一只大拇指给压在下面。
他说着,就按住了严素的拇指。
“我问。”严崇丝毫没有在意自己是不是犯规了,低声问道,“你饿不饿?”
被子里静了许久,他才听到严素“嗯”了一声。
他又按住了她的拇指,问:“你有没有想问我的事情?”
又是长久的沉默。
严素哑声回答:“有。”
“那行,你问吧。”总算听到严素开口说话,严崇心里的大石头顿时放下了。
严素闷声说:“除了提问和回答不能说话,你犯规。”
严崇把她从床上拉起来,两个人在床上面对面坐着,头顶上盖着被子,昏暗中根本看不见彼此的表情,他却觉得对方脸上肯定有了笑意。
严素吸了吸鼻子,问:“你要怎么跟我道歉?”
严崇想也不想地回答:“你说什么是什么,到你开心为止。”
说完,他立马按住了严素的手指,问:“你不问我昨天为什么那么生气?”
严素轻声回答:“问啊。”
黑暗中,严崇感觉到她轻轻地碰了碰他的拇指,“你……昨天是在生我的气,还是生吴应杰的气?”
严崇叹了口气,回答:“跟你和你同学都无关,是我自己跟自己生气。”
她又问:“为什么?”
严崇深深地吸了口气,完全平静下来以后才说:“我昨天晚上一直在想,有这个同学,就有下一个同学,说不定高中毕业之前你就会有男朋友,大学毕业以后你就会结婚……不是你同学的错,也不是你的错,我只是觉得这么早就有人来抢你,说不定再过几年你最亲的人就不是我了。”
他能感觉到严素的手有些发抖,她细细的拇指又按了按他的,他等着她提问,却迟迟没有听到她出声。
又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听到她问:“你知道,我看到你和孙瑾姐姐的时候,是什么心情吗?”
严崇在黑暗中摸索到她的脸,在她鼻尖上捏了捏,回答道:“之前还不知道,现在简直知道得一清二楚。”
两个人又一来一往地问了些蠢问题,好不容易在午饭以前彻底和解。
现在做饭已经有些晚了,严崇索性开了车带严素去了趟市中心,幸好这天是周六,一个没工作一个不用上学,从中午一直在外面晃到了晚上,吃得两个人的肚子都滚圆滚圆地才驱车回家。
到家时夜已经深了,严素在副驾驶座上睡得正熟,严崇没叫醒她,而是抱着她回了房间,替她脱了鞋袜和外套,把人塞进被子里。
他盯着严素睡着时的侧脸看了半晌,再想起这两天的事,心里又有些泛酸。
以后就要把这个丫头交到别人手里,真是一点都不舍得。他想着,又给她掖了掖被角,这才关灯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