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香膏润发过半个时辰后要洗掉,所以清如暂时还不能歇下,她取了本书在手却无意翻阅,沉吟半晌后突然向子矜问道:“子佩怎么样了?”虽语气淡然无波,但听仔细了,还是能发现那丝身在云深处的落寞,十数年的相处,又是唯一跟进宫里来的两个丫头,叫她如何能无动于衷。全//本//小//说//网
子矜闻了话大感为难,不知如何回答才好,只得闪烁其词地道:“她……她好……好些了。”
瞧子矜这个样子,清如哪还会不知晓实情,她接过绵意奉上的茶,揭开茶盖,只见里面漂浮的不是整片的茶叶,而是细细的茶末子,吹散了又聚过来,喝在嘴里说不出的涩意,饮了一口便不想再喝,她推盏对绵意道:“以后不用四处找茶叶了,直接冲水就行了,还是那样喝着舒服点!”敢情她已知就这些茶末子还是绵意好不容易找来的。说完了茶的事她对还在绞手帕的子矜道:“只怕她还在怪我吧?”
子矜迟疑了一下后点点头:“小姐,您再给子佩一点时间吧,她一定能理解您的!”她急急地说着,生怕迟一点小姐就会怪下罪来。
她的模样惹笑了清如,她微一弯唇后神色又转为忧郁:“都已经四个多月了,要能理解还会等到现在吗,子佩与你不同,她心性较你要倔强许多。还记不记得小时候有一次阿玛以为她偷了额娘的簪子,罚她跪在院里还用藤条打她,可她就是不肯承认,其实就一只普通的簪子,即使真偷了也不会受什么大罚,至多是打几下而已,可她就是不认,把阿玛气得不轻,后来要不是凑巧找到了簪子,恐怕她真要去掉半条命,子佩人虽不错,但这脾气,唉……”清如无奈地叹着气,入宫后还是第一次与身边的人有了冲突。
“可是小姐……”未等子矜说完,清如已挥手打断了她的话:“不用再说了,在她没想明白前,先在外面做事吧,什么时候明白了,懂事了,再将她调回来,这期间你能劝就多劝着点,毕竟我也不习惯没她在身边,另外,这之前我近身的事还是由你和绵意一起理着!”
清如已经把话说到这份上,子矜再无异议,毕竟小姐并不曾为难子佩,是她自己想不明白,能否再回到齐心伺候小姐的日子主要得看她自己。说话的同时,绵意已取了清水来,慢慢洗去清如发上已由莹白转为透明的九回香膏。
看着原本清澈见底的水逐渐变得混浊,可人还是不停地往里搅着,使它更加混浊,最终不复原有的清透。
清如心头闪过一丝感触,这水对应的可不就是人心吗,人性本善,是所处的环境将纯净的人心逐渐染上颜色,最终只怕连这心的主人都看不清自己的心!
正神游虚空之际,突然听见小福子的声音,他是何时进来的,清如敛了思绪,端眼看屋里,只见小福子一人搬了许多东西进来,并在桌上分明别类的放好,有绸缎,有新做好的衣物,还有装点心的盒子。
清如没带任何装饰的纤纤玉手在那匹宝石蓝的绵缎上缓缓抚着,丝锦织就的缎子摸在手心光滑如无物,这样的轻这样的软,如初生婴儿的皮肤,“是淳嫔她们叫人送来的吗?”
小福子终归是年少,见了好东西高兴得脸上笑开了朵花,他应声指着桌上的东西一一回道:“这是淳嫔娘娘托人带进来的云锦,说是快到春天了,给主子您裁几件新衣裳!”他指得正是清如手中这匹。
清如淡淡一笑道:“在这种动荡的局势下,日夕还能深得皇上记挂,真是难得,但愿皇上不是图一时新鲜,否则这般恩宠,日夕将来指不定要被多少人生吞活剥了呢!”
绵意正拿手巾吸干清如发上的水滴,闻言奇道:“主子,这云锦不是内务府按宫里各位主子的位份分配的吗,与皇上记挂有何干系,淳主子是娘娘了,照例是应该有几匹的呀?”
宫里除皇上特别赏赐外,一应穿戴器物全由内务府来分配记档,这云锦又不是什么稀罕物,难怪绵意会有此一问。
清如斜睨了她一眼后悄然松开捏在手里的云锦边角,只见那宝蓝的缎子上用银线绣着两个很小的字:一品。
“额娘以前进宫谒见太后的时候,曾有幸得太后赏了半匹一品的云锦,与这匹手感光泽一模一样,你可知这苏州织造府每年送入宫的一品云锦也就七匹而已,除了太后恐怕也就皇后或皇贵妃那里分到了,淳儿这一匹定是皇上特别赏的,只是她不知道这一品云锦的稀少,当作普通料子送来与我做衣服了。要知即使二品云锦一年也仅有十数匹而已,这宫里大多数主子所得的不过是三品云绵!”
听了她的解释绵意几人这才恍然大悟,想不到这看似普通的云锦还有这区别,连原本要出去找子佩的子矜一时也站在原地忘了退下。
清如说完正欲放下手里的云缎,突然闻到一股奇异的香气,是从云绵上散发出来的,淡雅幽远,沁人心脾,初闻还不觉得什么,到后来竟是越来越好闻,让人舍不得放下,奇怪,昔日额娘那匹似乎并无这香味啊,难道是织造府新加了薰香的工艺?
这料子拿来做衣服倒是很不错,不光料子好还能时时闻到这香气,只是她现在穿了又与何人去看呢,想到这儿脸上升起一抹黯然,但很快又掩盖在淡然之下,这个面具她带得是越来越熟练了,呵!
清如放下香气缠绕的云绵,将目光投向那个八角形的点心盒,盖子上印得是杭湖雨景,小福子机灵地将点心盒打开,里面有三层,头一层是煎成金黄色的曼陀夹饼,中间是子泥额芬白糕,最下面则是几个饽饽。
“这是……”小福子刚想回答,清如已猜到了九分,笑答道:“这是吟姐姐叫人送来的吧?”
“主子英明!正是容嫔娘娘送来的。”小福子的话肯定了清如的猜测。
盒子里除了点心外还在旁边附了双筷子,清如拿起筷子挟了一块夹饼送到嘴边,另一只手笼在下面接住从齿间掉下来的碎碴。
每次水吟让人带东西来的时候都会捎上一盒点心,好像很怕她饿着似的,正因如此她才能一猜即中。
吟姐姐你终于也升为嫔了,容嫔,容……是容貌,亦是容华;是美貌的肯定,亦是华丽的极致;吟姐姐你一定很高兴对吗?只可惜我不能当面向你致贺,唯有借花笺来贺。
清如心下高兴,脸上也溢出了笑,与往常一样的婉转动人,不过这一次真心了许多,她在每样点心里分别挑了一个吃,然后放下筷子冲小福子他们道:“这些东西我一个人吃不了,你们都拿下去分了吧,记得给子佩还有值夜的小禄子留一份!”说归说,清如心里还是很惦念子佩的。
小福子感激万分,自主子被禁足后他们吃得都是最差的食物,容嫔送来的点心就成了他们难得一次的改善。除了点心外,还有那套新做的衣服亦是水吟一并拿过来的。
与她们两人相比,月凌送来的东西就颇为奇怪了,是几枝含苞待放的桃枝,时近二月底,有几株结苞的桃枝并不稀奇,奇的是她何以要送这几枝东西来。她是常在,不比日夕还有水吟宫里的东西多,可也不至于要沦落的折花相送的地步,这花……清如拿起一枝在手里转着,花虽还紧紧包在一起,但桃花的香气已开始透出来。
“凌常在可有说什么?”
小福子立马回道:“回主子话,奴才当时也不明白凌常在的用意,就问了她一下,可是她说只要主子您看到就一定会明白她的意思,然后就再没说什么了。”
她看到就会明白?清如疑惑地打量着新从枝上攀下来的枝儿,心道,月凌什么时候也学会打哑谜了?手拿枝条徐徐转着,一丝晚风从窗缝中漏进来,把桌上没有灯罩的烛火吹得一阵摇曳,将房中各人的身影拉得或长或短。
每一个人都想着未开的桃花之谜,清如净想着问题,没注意手中桃枝上的一个花蕾已经很靠近烛火了,突然“哗”地一阵轻响,将她们从各自的思绪中拉了回来,这响声正是从清如手中的桃枝发出的,她赶紧收回手看,这一看她不由呀了声,原来最顶端的那朵花蕾在烛火燃烧的热气薰染下竟绽开了一个小口,尽管只是比指缝大不了多少的小口,但已经能看到里面粉嫩的花瓣。
清如原本被雾迷住的心一下子澄如明镜!
呵,月凌,你是想借这未放的桃花来告诉我,终有一日,我会如这桃花一样,经过漫长冬天后在杨柳青青的春天里绽放!
“去,找个花瓶将这几枝桃花插起来,然后放在我房里!”她将桃花递与小福子,至于其含意却始终笑而不答,笑还是淡淡的,隐约有一丝动容隐藏在眼后!月凌,想不到现在最明白我心意的人竟是你!
“她们三个也真凑巧,居然一起送东西。”
“主子,还不止这些呢!”小福子神秘地眨眨眼,然后麻利地从一堆东西下面找出一个小罐子来。
清如拿在手里感觉新飘飘的,不像装了多少东西,旋开盖子,一股茶叶特有的清冽之气立刻扑鼻而来。
“天池茶!”一直没怎么大动作的清如在看到这茶后一下子站了起来,背上的青纱随着她的动作掉在地上,层层叠。
也难怪清如这般吃惊,天池茶是她在家中时最喜欢喝的,因其是贡品,所以即使阿玛是朝廷一品大员每年也只能弄到少许,全都留给了她。自入宫后由于品级不够她再也不曾有机会喝过,而今在禁足期间却又突然见了。
“这茶是何人给你的?”她急切地问道。
小福子似乎早料到主子会有此反映,当下也不废话老老实实地道:“是主子的兄长索额图索大人给的,索大人现在是皇上跟前的一等侍卫,御前行走,只是没有皇上允许入不了后宫范围。刚才他寻了个人来将奴才叫到禁宫门口,然后把这罐东西给了奴才,还叫奴才给主子带句话。”
“什么话!”清如站立不动,双手蜷握茶罐,身后及腰的长发还在不住往下滴水。
“他说:家中一切安好,请您不必担心,反是宫中凶险重重,万事要小心,若无十分的把握切莫出头,阿玛与额娘再也禁不起再一次的白发人送黑发人!”
听到最后一句,清如美目一颤险些流下泪来,她借着捋发的动作悄悄将快流出眼眶的泪水拭去:“好了,我知道了,你们都下去吧!”
“那这些东西?”小福子指着桌上的东西问。
清如想了一下后道:“先拿到库房里收着吧,反正现在也用不着。”
随着她的话小福子躬身拿起东西与子矜、绵意一并退了下去,转眼房中就只剩下清如一人,而桌子也再度空了出来,只有那罐天池茶还静静地摆放在那里。
清如怔怔地望着桌上的茶出神,心随着今晚的事又再一次坚定了起来,她一定要跨出这梦魇般的现在,她要做皇帝身边的宠妃,要许许多多的宠,只有这样她才能从福临身上拿回他欠她的东西!
而今的清如还不明白一件事:有宠无爱,即使再多也经不起考验,最终只能沦为笑话一场!
如果可以清如宁愿一生不懂,因为她明白的那一刻正是所有恩怨情仇了结的那一刻!
清如抚着身后未干的长发,起身将窗门打开,二月的风还是很冷,吹得只着一件寝衣的清如身子一缩,而刚才云锦留在屋内的香气被这风一吹,立刻淡了许多,很快便不复余香。
清如深深地吸了口气,她最喜欢的还是这种自然纯净的气息,春天……似乎真的越来越近了……
真难得她在这看不到头的禁闭中还能保持冷静的头脑与不灭的意志,若非如此她也不能在一个月后的承乾宫成功翻身,而这除了她自己的聪明才智外,还有一个最应该感谢的人,佟妃!若不是佟妃等不及想一并除去董鄂香澜与另一人,就不会给清如制造出这么一个绝佳的机会。
不过可惜的是佟妃最终没有享受到胜利的成果,最终落得个饮恨而终的下场!
子矜寻到子佩的时候她还在井边洗着衣服,子矜也不作声,默默地走过去帮子佩一起洗,她不吱声子佩也不说话,看了她一眼后就继续低头洗她的衣服。
两人一起洗自然比一个人快许多,一会儿功夫就洗完了所有的衣物,在晾的时候子佩低着头问道:“是小姐叫你来的?”
子矜利索地将一件褂子晾好后隔着杆子道:“是我自己要来的,都过了这么长时间了,你的气还没消吗?”
“咱们做奴才的有什么资格生主子的气!”子佩口里说不气,可她的表情明显泄了底,看样子,这几个月的时间并没能改变她的想法。
瞧她那样,子矜真不知该如何说才好:“子佩,难道你真得一点都不明白小姐,她不会是一个冷酷无情的人,是你误会了!“
“你说得是以前的小姐,可自从她入宫后就变了,以前咱们不也说过吗,只是被她几句话给打消了而已,可是这一次她的态度真是太让人寒心!每次只要一想到死的不明不白的锦绣我就没办法再当她是以前的小姐!”现在的子佩就像一个走进死胡同的人,任别人怎么拉都拉不出来。
子矜颇有些无奈地翻了翻眼:“那你准备什么时候去向小姐认错?”
她没想到这句话惹急了子佩,她用比刚才高上许多的声音叫道:“我又没错凭什么要去认错,除非你也认为锦绣的死是自找的!”
“嘘!”子矜赶紧绕过衣杆捂住子佩的嘴巴:“你轻一点,别让小姐听见!”她们所站的地方离清如的寝宫不过几丈的距离,声音大一点确实很容易被听到,可她不知清如熄了烛火却未曾睡下,她们的对话一字不拉的进了她的耳。
子佩一把拉下蒙在她嘴巴上的手道:“子矜你我是一起长大的姐妹,难道连你也认为是我不对?”
“我……”一边是小姐,一边是姐妹,她真不知如何回答才会两不相伤,最后一跺脚道:“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你一天不去认错,小姐就一天不会将你调回身边,难道这就是你想要的?子佩,你听我话去认错好不好?”
子佩冷冷一笑,整个人说不出的怪异,她用手指着刚晾好的衣裳道:“你看到这些衣服了吗,明明有浣衣局她却不送非要我来洗,她根本就是在借机刁难我,认错?你要我怎么咽下这口气!”虽为奴婢,然清如在府里时向来待她们如姐妹,使得子佩心性较一般人要高要强。
听她这样不分青红皂白的说话,脾气比她好上许多的子矜也不由动了气:“子佩你现在怎么变得这样强词夺理,你我都是知道小姐现在处境的,宫里人最擅长的就是跟高踩低,浣衣局的人哪里还会来收衣服去洗,以前不也是绵绣和绵意她们洗的吗?”
“可现在就我一个人洗,这公平吗?”
“咱们总共就那么几个人,小姐身边又缺不了人,你叫小姐怎么再抽人来帮你!你太不知分寸了!”说到动气处子矜的嗓音也不由大了几分。
子佩此刻是一脸的不敢置信,脚撑不住身子往后退了几步:“我以为最了解我的人是你,可为什么现在连你也这样对我,你们变了,一个个都变得好陌生!”
子矜苦劝无果之下,亦寒了脸:“是!是变了,可变的那个人却是你,以前的你绝不会这样无理取闹!”她这般不留情面的话彻底激怒的子佩,也使她的心理愈加觉得不平衡,两个人最终弄得不欢而散,且均是一副气鼓鼓的样子。
站在房中倾听的清如等没了声音后才长长地叹了口气,看来她与子佩是不可能再像以前那样了,芥蒂已根植于她心中,很难再打开。
一直以来的左膀右臂没了一个还真是不习惯,当然她更心痛于她们之间的疏离,不过凭成以往十来年的情份,将来若有机会,她一定会为子佩指一门好亲事,让她好生出嫁,也免得再留在宫中
下一章:幕后之人(在这一章里,那个神秘人终于要露出真面目了,千万表错过哦)
再下一章:宛如心(清如漂亮的翻身仗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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