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蟠走到蘅芜苑,没见到薄雪,也没有丫头伺候,只好自己拿了茶碗向茶壶去倒茶。只听背后有人说道:“大爷仔细烫了手,让我来倒吧。”一面说,一面走过来,接了碗过去。薛蟠倒吓了一跳,看到是香菱,问:“你在哪里来,姑娘呢?”香菱一面递茶,一面笑着说:“刚才和姑娘在园子里看鹤舞呢,真是新鲜。”薛蟠一面喝茶,一面看着香菱忙活:她穿着几件半新不旧的衣裳,一头乌黑油亮的头发,挽着个髻儿,细挑身材,十分俏丽甜净。
春光灿烂,岁月静好,薛蟠觉得内心有一股暖流缓缓流淌,让他觉得宁静,心安。这种时光实在太难得,太美好,他虽然不会表达,但是却能深切地感受到,香菱坐在椅子上描花样,他伸手轻轻碰碰她的头发,微微叹口气:即使差点儿闹出人命,一切都是值得的不是吗?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薄雪刚一进门,就看到香菱在做活,自己的哥哥在一旁呆呆地看着,好似一副凝固了的图画。她倚在门框上,说道:“看我来得不巧了。”香菱脸一红,嘴里嘟囔:“姑娘就会打趣人。”薛蟠也罕见地有些不好意思,讪讪地不说话。
薄雪问道:“昨儿我恍惚听到小厮们说你去北静王府了。”
薛蟠的眼睛忽然亮了起来,眉飞色舞:“我最近正在找房子,觉得住在梨香院不方便,没成想北静王听说这事儿,极力邀请我们搬去他家别院,就和他的王府在同一条街上,方便得很。”
薄雪吓一跳,结结巴巴地说道:“王府别院?”
薛蟠喝一口茶,点点头,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我和他没什么深交,正想问你拿个主意呢。”
薄雪对于北静王的举动也有些摸不着头脑,但是,这明显的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啊。可是,这也不完全是件坏事。薄雪脑子在飞速地运转,思考其中的利弊。反正住在贾家也没什么保障,将来注定要被抄家,她是没有办法,贵妃的旨意搬进大观园里的蘅芜苑,自己的家人,当然离贾家越远越好,嗯,北静王府,也许是个不错的选择。
想到这里,薄雪心里有了主意,对薛蟠说道:“人家既然提出来了,又是王爷,我们不好拂了人家好意,你和妈说一声,挑个好日子搬过去吧。”
薛蟠没想到妹妹这么痛快就同意,高兴地说道:“真的吗?太好了。”说着就要出去动手准备。薄雪赶紧叫住他,说道:“这件事情不着急,我还有着急的事呢。”一听说薄雪还有事情,薛蟠立即止住脚步,眼巴巴地看着自己的妹妹。
香菱看他一副傻傻的样子,忍不住笑道:“姑娘看他像不像个呆头鹅?”
薛蟠不以为意,反而郑重其事地说道:“那是,妹妹的事情大过天。”
薄雪笑道:“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就是这几个月,我攒了有十来吊钱。你先拿了去,明儿出门去逛的时候,或是好字画,好轻巧玩意,替我带几样过来。”
薛蟠连连摆手:“想要什么我买给你就是了,还差这几个钱吗?”
薄雪硬塞在他手里:“你有多少零用我不知道吗?哪一个月不是花得干干净净,自己心里又没个计划,大手大脚,银子跟流水似的。你现在也是有家室的人了,凡是要多动脑子,不要意气用事,我和妈就谢天谢地了。”
一番话说下来,连她自己都觉得越来越有薛宝钗的范儿了,薛蟠听得直翻白眼,又不敢反驳,只好唯唯诺诺答应着,偷偷朝香菱吐吐舌头。
好不容易等薄雪教训完毕,薛蟠才插上话:“我这么城里城外,大廊小庙的逛,也没见个新奇东西。这会子反正没人知道,我悄悄地带你和香菱往城外逛逛去。一会子再回来,别人也不知道。”
薄雪一阵惊喜,她真的没有想到,在回到古代的今天,她竟然还有机会出去逛街,这是多么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啊。毕竟,标准的大家闺秀,真的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老老实实呆在家里不见人的。如果不是恰好有这样一个天不怕地不怕,心里有什么嘴里就说什么的哥哥,她哪有这样好的运气?
薄雪对于逛街无比盼望,当年她和宿舍里的姐妹,可是穿着八寸的高跟鞋逛上一天脸不红气不喘的。虽然她没有任何心理负担,但薛蟠还是没有忘了提议:“你们两个最好换上男装,出去也方便。”香菱还有些担心,犹豫地说道:“这样不太好吧?”薄雪不由分说拉起她的手:“简直太好了。”
薄雪找出早年间薛蟠的靴子,衣服,把头发盘起来,转瞬间,一个眉清目秀的翩翩公子出现在面前。香菱也打扮妥当,唇红齿白,穿上男装,别有一番趣味。
薛蟠对薄雪视而不见,盯着香菱挪不开眼睛,薄雪在他面前挥挥手,提高声音:“喂,喂,看够了没有?”薛蟠咧着嘴傻笑,还是目不转睛看着香菱:“好,好,我看看小厮们马车套好了没有。”薄雪推他一把:“想看自己回家看,现在我们要去逛街。”香菱羞红了脸,跺跺脚拿起绢子捂住脸。
薄雪和香菱坐车,薛蟠骑着马,三人刚到门口,贾琏正好从外面进来。薄雪一阵心虚,有些懊悔自己那天对他说的话。看来,人就是不能胡说八道啊,出来混,总是要还的。
薛蟠正和贾琏寒暄,有小厮气喘吁吁过来跑来,说是铺子里临时有事,蝌二爷叫大爷过去一起商量。薛蟠本不想搭理,但薄雪坚持叫他回去处理生意,薛蟠为难道:“好不容易才出去一趟,真是扫兴。”薄雪笑道:“逛街什么时候都可以,我们以后再去就是。”
薛蟠还是有些垂头丧气,旁边的贾琏忽然开口:“蟠弟放心,我可以带宝妹妹出去逛逛,反正这会子也没有什么事情。”
薄雪的第一反应就是拒绝,但她的话还没有出口,薛蟠已经拍手赞成:“那感情好,就麻烦琏哥哥了。”说完,匆匆带着香菱和小厮回去了。薄雪连反对的机会都没有,就被自己的哥哥卖给了贾琏。
贾琏细细看着薄雪的装扮,眼光里颇有深意。薄雪有些不好意思,这个年头,连逛个街都像是做贼,也太难受了吧。贾琏看她半天,嘴角终于流露出一丝笑意,忽然说道:“你这个样子,倒真有点儿妩媚风流。”
薄雪不吭声,这样赤裸裸的赞美,她暂时还不习惯啊。贾琏掀开马车的帘子,坐到她对面,挑一挑眉毛,扬扬嘴角:“那天的伶牙俐齿到哪里去了,今天跟个锯嘴的葫芦的似的。”
薄雪挪挪身子,避开他的眼睛,瞅着脚底下说道:“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贾琏心里恍然若失,不自觉地握住腰上挂着的荷包,这已经变成了他多年的习惯,甚至连他自己都没有发觉。今天的宝钗,又变成了那个拘谨,小心,不苟言笑的姑娘,而不是那个和他说笑,打闹,甚至是,调情的女子。
他知道自己的感情是自私的,自己的做法是任性的,可是,他就是管不住自己,管不住自己那颗蠢蠢欲动的心。
看到薄雪手上戴着元春赐的麝香串,脖子上挂着黄灿灿的金项圈,关于“金玉良缘”的说法,忽然在脑海中一闪,一股酸涩从鼻子直抵心房。
一路无话,薄雪不住地掀开帘子看着外面的景象,一脸的好奇。车水马龙的大街,人来人往的闹市,琳琅满目的商品,此起彼伏的叫卖,这一切,都叫薄雪感到踏实,这浓重的人间烟火气息,让她那颗终日悬着的心,终于落到了肚子里。
贾府太富贵,贾府太堂皇,贾府太虚幻,看起来太好的东西,往往都不像真的。但是看到这大千世界里的芸芸众生,她好像又有了无限的勇气。
马车在一家古香古色的店面前停下来,贾琏刚把她扶下来,还没有站稳,街上一阵喧嚷,有快马疾驰而过。眼看就要被撞上,贾琏眼疾手快,一把把薄雪拉到怀里,马蹄贴着衣衫,可谓惊险万分。
薄雪惊魂甫定,内心气愤,刚想破口大骂,忽然记起现在自己的身份是薛家大小姐,只好打落牙齿和血吞,脸色变了又变,在心里将那个冒失人骂了一万遍。
她正在暗自腹诽,有人走近也未发觉,直到耳边忽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琏二爷好兴致,大庭广众之下亲亲我我,真是羡煞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