检查下来医生表示已经孕有三周了,三周了到现在才来看,医生表示很愤怒,没有见过这么不关心自己和宝宝的妈妈。
先将简希教训了一遍,再将陪坐的谢语微教训了一遍,最后将放下一切事务赶来的少华教训了一遍。
最后还是觉得不尽兴,将历来所有因不关心自己身体而流产的病例翻出来讲了一遍,将肯将三人放回去。
这两个月不知道触到什么霉头,接二连三地往医院跑,里面的病人都快认识简希了,她自己也觉得万事有点不遂,报社里的稿子她也没个头绪,更别提落笔。
少华提议去城隍庙烧两柱香,简希认为散散心也不错,就应了。和谢语微道别后,两人徒步往黄浦江走去。
今天至此,已是夕阳。黄浦江上微波粼粼,太阳撒下的光芒替冰冷的湖面罩上一层暖光,寒风吹皱着一池冬水。简希将手伸在少华的衣袋袋里,和他的大掌十指交握在一起,冰冷的掌心瞬间被温暖包裹,恰驱走心中的冰寒。
少华看着前方川流不息的车流,问道怀孕期间的异样,简希只摇了摇说:“我也没觉得有什么异样,就是突然很想睡觉,吃不下东西。但是报社的稿子太多,需要挑拣修改。还要针对未来一周的内容撰写,没有什么时间让人休息。家里的食物,大约是十一月临近过年元月的关系,鸡鸭鱼肉开始囤积起来。我看着也实在没胃口。”
少华叹了一口气,伸出手揉揉她的头发:“我最近也忙起来了,没有照顾到你。”
简希将他的手扯回口袋里,摇头说:“别这么说,我自己都没注意到,何况是你。但是现在宝宝既然来了,就应该好好注意点了。”
少华认可,问道:“那么你准备辞去报社的工作?”
简希踟蹰了一阵,还是摇头:“在家写吧,报社就不去了,写好的寄过去。”
“那也不要太累。”
“知道了。”
两人一面说着育儿经,一面随着太阳的西移,到了城隍庙。庙里的老师傅见又是一对夫妻,乐得合不拢嘴,将庙里最贵的香火介绍了一番。果然丈夫就上当了,一口气买了五捆香,三捆替老婆孩子自己烧,两捆分别是两口子家的老人亲戚们。
最后简希追加了陆双双的一份,高珩的一份,少华也顺便替顾乔梁烧了。
祝愿嘛,也只能省体健康,平步青云,即便没有香车宝马,至少美人相随,一生平安。
城隍庙的夜晚,人声依然鼎沸,往来之人络绎不绝。老师傅却站在两人身侧,笑如一尊弥勒佛,直道两人有福相,福气好。
只是命运多舛,必有许多波折。
简希想到从前和他落泊在村庄,也点头说:“是有点波折。”
老师傅说:“但是一定会否极泰来,娘子需持之以恒。”
简希点点头说自然,便携着少华走了。
出了豫园,简希则对少华笑道:“你看连和尚都算得出我们以前遭过的罪。”
少华微微笑了,点头恩了一声,也没有说什么。简希看他沉默,有点奇怪,也噤声了一会儿,但走了没几步却忍不住问了:“你怎么了,都不说话。那个和尚说的话让你不开心了?”
少华依然向前踱了几步,望了一会儿金光闪闪的黄浦江,转过身定定看着简希,看得她心里一跳,他说:“我在想如果他说的不是从前呢。”
简希不明白:“你是什么意思,不是从前。”难道是以后吗?她有点心慌了。
“万一是呢。”
简希不懂:“我们已经结婚了,在一起了,谁还能将我们分离。”说到这里,突然想到什么,就立马哽咽了。
她泪盈于睫,想掉下来,却努力憋着。
少华将自己的胸膛送上去,大手在她的后背缓缓拍着,一触到这个温暖的胸怀,简希瞬间就泪流直下,哗啦啦湿了他一身。然后红着眼睛,抽着鼻子,抬头望着他:“没有办法吗?”
少华点点头:“如果可以我也想带着你,但是中国各个地方已经沦陷,上海也快了。你老公再厉害,终究只是一个人,我什么都不怕,就怕那些奸淫掳掠的盗贼会伤害你,特别你还带着我们的孩子,你也知道,倭寇什么都做的出来。”
简希冷静下来,分析地想也是,自己一个人遇上什么事,大不了一死了之,和少华作对黄泉鸳鸯,但孩子还没出世,太不公平。
少华说:“还有什么心愿?”
“我想想。爸也见过了,陆双双和学长也好好的。连顾乔梁和谢语微也成眷属了。至于小旭和简阳,现在仍旧没他们的消息,着急也没有用。”
于是,好像还真没心愿了……
两人开始沉默,在这条车水马龙的金融街上,沉默却横亘在两人之间,只是牵着手,仿若要走到世界尽头的模样。
一路沉默回到家,简希低头就开始收拾行礼,动作轻慢地装着。少华在她背后默默站着,竟也无言而对,离别的这把刀,实在将两人伤得太深。
简希收拾完行礼,又开始打扫屋子,原本这时候少华应该会出手阻止,这会儿也没有,静静看着她做最后一次贤妻良母的工作。门口的康管家也看出了端倪,一想到少爷昨天让他通宵排队买来的火车票,不由得叹气。关上门,继续算帐,遣散宅子里的众奴仆,纷纷往安全的地方逃命。
因,即便是租借所在地区,如果当真沦陷了,也不能保证安全。毕竟沈少华是军统的人,眼下国共已经联手,想必日方的杀手什么都会做出来。沈家又大,安全措施并不牢靠,很容易就会被潜入……
想到这里就不禁打个冷战,少华的考虑还是周到的,三十六计,跑永远都是上策。
简希当然懂得这个道理,费劲脑汁想到的结果,也只能是跑。所以才遵从少华的意愿。
打扫完毕后,伸了伸腰子,坐到少华的身边,将自己深深陷入沙发,摊出手掌来:“东西呢,给我吧。”
“你怎么猜到我已经买好了?”少华从口袋里抽出一张纸递过去。
“因为我了解你。既然你提出来了,想必事情都已经办妥了。”简希低头看了一眼火车票上的前往地址,嘟起嘴说:“我刚刚将双双送走,就让我去了。何不早一点,我们俩一起结伴去延安了。”
“因为我还想单独留你一天,陪我说说话。”他底下嘴,在她脸上摸索着,如羽毛般温柔的亲吻。
简希咯咯笑了下,推开他道:“浅尝即止,天亮了。”她抬了抬下颌,指了指窗外熹微的白光。
少华只好叹气,起身拎着她的行礼说:“那么,我们走吧。”
第一班的火车已经整顿待发。简希站在月台前,心有感慨,第一次来到这里是为了追逐他,最后一次来到这里却是为了离开他。人生悲欢离合,大约便是如此,总是像源源不断的洪流,被冲散到各条小溪上自己生活,只是希望他们有朝一日能冲回大海,团圆相聚。
等待的这一刻,少华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一本杂书,递给简希说:“路上看一看,减缓些压力。”
简希翻来看了看,还真是杂文颇多,都集合到了一块儿。不像是外面出版的,倒是自己装订的,连里面的页码和目录都是手写的,分成各种童话故事类不等。
简希一看就笑了起来:“这是给我看的呢,还是给宝宝看的。”
少华调侃:“有区别的,你就跟小孩子一样。”
“你才跟小孩子一样呢,家里的事还不是我在操心。”
“好好,我跟小孩子一样。”也许是没心思拌嘴,此刻他只想宠她纵她,愿她在远方,也不要忘记他的爱。
简希笑了一会儿却也笑不出来了,荡下嘴角摆弄着书册,恰好翻到《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这一篇,仔细读起来——
我家的后面有一个很大的园,相传叫作百草园。现在是早已并屋子一起卖给朱文公的子孙了,连那最末次的相见也已经隔了七八年,其中似乎确凿只有一些野草;但那时却是我的乐园。不必说碧绿的菜畦,光滑的石井栏,高大的皂荚树,紫红的桑葚;也不必说鸣蝉在树叶里长吟,肥胖的黄蜂伏在菜花上,轻捷的叫天子(云雀)忽然从草间直窜向云霄里去了……
读到这里,简希怀念道:“以前很喜欢他的这篇文章,跟我家里的状况很像,我小时候就是这么在家里的院子里玩得,有很多说不出名字的花花草草,何有蛐蛐,蝈蝈,蚱蜢,可供亵玩。”
“你的童年生活很精彩。”
“那你呢?”
“我?”少华摇头:“没有你那样快乐。记忆力父母总是在争吵,几位姨娘永远在为争宠而百般算计不休。”
“那可真是……”本想说可怜,但话到嘴边,又吞了下去,换了一句说:“以后我们的孩子出世,我会给他读百草园,让他在这样的园子里长大。”
少华忽的一愣,继而在清晨的屡屡阳光中,慢慢浅笑。
“那样真好。”
火车的笛鸣声蓦然拉响,简希突然回头,看见车头上的袅袅烟雾开始升腾,拎着行李箱恋恋不舍,一步三回头地离去。
两人相隔着一个月台,遥遥相望,连挥手的姿势都很难瞧见。
但是,少华离别前的话语,却在混沌吵杂声中格外清晰。
“小希,不论今后你何去何从,记得我在另一个地方想念你。”
“记得,等我来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