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是深夜时分,大街上空空荡荡的,唯有一人一马正在风驰电掣。
本朝定都燕京,皇宫就矗立在整座城池的轴心,周围方圆数十尺内都不准寻常人接近,而围着宫禁的一圈大路上,坐落的都是皇宫内眷及重臣们的住处,众星捧月般将皇宫捧在中心。
宁昱打马疾奔,径直通过了皇宫周围那圈空空荡荡的隔离带,中间金碧辉煌的殿宇此时正隐藏在漆黑的夜幕中,越发有一种压迫人心的威严。
宫门早已落锁,他翻身下马上前扣了几下,便有上夜的侍卫前来开门。
“何人夤夜闯宫?”
宁昱扫了他一眼,并不言语,从腰上摘下一块玉牌一亮,那侍卫看清,面露惶恐之色,慌忙跪下,“陛下万岁!”
“开门,圣上有急事见召。”宁昱将玉牌收好,言简意赅地道。
那侍卫也不敢多问,忙依言将宫门打开,宁昱拍了拍马身,依照规矩将马系好,便疾步往宫中走去。
“尊驾慢行,”侍卫忽然叫住他,毕恭毕敬地问道。“,请问尊驾何时出宫?属下可要留门?”
宁昱沉默了一会儿,目光中露出一丝冰冷的无奈,却还是摇了摇,“不必。”
那侍卫有些惶然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大惑不解。
这位怎么看也不像是个皇亲国戚,也不是常来常往的那些重臣,一个外男,如何敢在宫中过夜?
他想了一会儿,还是摇了摇头,便自顾自休息去了。
宁昱一路疾行,熟门熟路地往乾元殿走去,待到门口,只见一名年纪略长但精神矍铄的宦官早已等候在那,看见他来,埋着小碎步迎了上来,“公子来了,主子正等着您呢。”
宁昱略一点头,登上台阶,推门走进殿中。
这是整个王朝最为华丽的一间寝殿,时值秋季,外面早已寒风瑟瑟,这里却温暖如春,堂前的鼎中焚着伤好的龙涎香,那香味经过热气一激,越发好闻,直让人忍不住沉浸其中,乐不思蜀。
尽管如此,宁昱每一次踏进这里,都会发至内心地觉得冷。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向屋里走去。
内室的床榻中,圣德帝正歪在枕上,手里拿着册《史记》,聚精会神地读者。
宁昱谨慎地站在内室门口,俯身下拜,“参见陛下。”
“你来了。”圣德帝眼皮也不抬,挥挥手示意他起身近前。
宁昱垂着头,依言走到榻前,又复跪下。
“呵,朕要见你一面,可真不容易。”圣德帝读完了一篇,才把书册丢到一边,打着哈欠笑道。
“回陛下,自从公主出事,府中事多,不好出来。”
“也对,朕的姐姐死了女儿,想必伤心,这种时候,更需要你这个知冷知热的人陪在身边了。”圣德帝笑吟吟地说着,一双锐利的眼睛直直地盯着宁昱,“只是她的冷热有人疼了,朕的呢?”
虽然圣德帝的语气和缓,宁昱仍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瞅着他的神色,圣德帝脸上笑意渐深,“不过逗你一逗,你紧张什么。”
宁昱定定神,“陛下若有所需,属下必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哪有那么严重,”圣德帝虚扶他一把,“别老跪着,起来吧。”
“是,谢陛下。”
圣德帝满意地点点头,“朕知道你听话,况且,朕的皇姐若是知道,就是她的枕边人亲手杀了她的女儿,她会做何感想?”说着,他饶有深意地注视着站在下首的男子,“只是不知道,亲手杀了身边最熟悉的人,你害怕么?”
宁昱闭一闭眼,承凤临死前那伤心又不敢置信的眼神出现在眼前,又很快被鲜血覆盖,视野内变作一片腥红,他呆了一会儿,木然道,“属下奉命行事,不知什么是害怕。”
“很好,朕这些年,没有白白看重你。”圣德帝眯起眼睛,“朕让你查的事,说说吧。”
“是。”宁昱稍稍松了口气,“陛下说得没错,前些日子长公主秘密遣人去临州,正是彻查当年长平王的事。”
“哦?”圣德帝并不惊讶,“她可查出了什么?”
“具体并不清楚,但是长公主前几日情绪十分不稳定,属下猜测,应当是有了眉目。”
“哼,”圣德帝冷哼一声,“朕说她生辰那日为何穿那身衣服,朕的皇姐果然是个痴情种子,看来朕命你杀了承凤警告她一下,是对的,那这几天,她可有什么异动?”
“……并没有。”
“确实?朕可不信。”圣德帝嘴角噙起一抹冷笑,“朕可听说,她收了个义女,你却没有告诉朕,却是为何?”
宁昱心里猛地一惊,嘴唇禁不住颤了颤,“陛下……那并不是……”
圣德帝瞥他一眼,目光森冷,“你只管说,孰是孰非,朕自会判断。”
“……是廉郡王世子身边的一个妾侍,温远之女,庶出,长公主生辰那日露了些脸,便被长公主收为义女,也并不熟悉,就偶尔邀到府上坐坐,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圣德帝摸摸下巴,“温远的女儿,翟谦……当年杀了赵平的可是翟谦,她怎么会无缘无故收这样一个人做义女,朕觉得不见得。”
“陛下圣明。”
“你就替朕盯紧了他们,也顺便盯着这个女子……叫什么名字?”
宁昱咬了咬牙,硬逼自己冷静,“温淑宜。”
“哦,”圣德帝点点头,“你去查查她,若有所得,马上来报。”
“是。”
“还有一件事。”圣德帝道,“兵部来报,近来京城西边有异动,据说是一股临州来的流寇,朕已下旨,让翟谦将人活捉,你也去查查,这些人与赵平有无关系。”
“陛下,这怕是有些不妥。”听到廉郡王的名字,宁昱眼底划过一抹阴狠。薛氏侮辱他的那些话,他早就暗暗下定了决心,要报复回去。
“怎么说?”
“正如陛下所说,廉郡王世子的那位侍妾身上也许有秘密,那么对这件事廉郡王是否确实不知情,还有待查清。”
“这确不假,可若不谴翟谦去,朕一时间的确没有其他人选。”圣德帝皱着眉沉吟。
“若陛下不弃,属下愿往。”
“你?”圣德帝上下打量着他,“也好,眼下比起翟谦,还是你去更稳妥些。”
“是,属下定不负陛下信任。”他嘴角掠过一抹冷笑。
正事已经说完,圣德帝却不发话让他离开,宁昱的心一点一点地落了下去。
没有什么事能比躺一个男人身下更屈辱,然而面对君权至尊,他却毫无反抗的余地。旁人都只看见他烈火烹油一般的恩宠,却都不曾想过,这份恩宠背后,他要用什么来换。
圣德帝起身走到窗前,抬手敲了敲窗棂,门外的宦官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手脚麻利地收拾了杂物,又吹熄了灯火。
夜,如此漫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