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震(中篇婚姻爱情)张宝同
第二天早上,叶楠跟着岳母离开了医院,来到了城边的一间临时搭建的帐篷里。 ? 帐篷里只有一个小桌和两个小凳,还有一个沙床,象是在地震废墟中捡来的。再是有两个饭碗和一个面盆,新崭崭的,象是刚买的。虽然眼前的这一些是这样的简陋,却让叶楠感到亲切和安定,有种回家的感觉。
帐篷前有一个用几块砖垒起的锅罩,岳母点着一些捡来的木柴,开始做饭炒菜。很快,一小锅米饭和一小盘空心菜就摆在小桌上。叶楠确实有些饿了,端着小碗就吃了起来。他觉得这是他吃过的最香的一次饭。饭后,岳母把碗一洗,就让他呆在帐篷里休息,自己一人拎着个小包就出了门。
叶楠在屋里呆了一会,觉得闲闷,就想出去转转,一是想到市场上买些笔和纸,再是想出去散散心。叶楠来到附近的江边,这里有一个不大的市场,小商小贩比较多,东西也比较便宜,所以,每到傍晚时分,这里就特别地热闹。但是,震后的江边市场,显然萧条了许多,整个市场只有几家做小吃生意和几家做土产生意的小摊贩。虽然市场上的人也不少,但差不多都是从外地来这观光和旅游的。
在市场上看到最多的就是拎着小包的小贩们围着或是拦着那些来这旅游和观光的人们兜售碟片。叶楠刚从一家小店里买了支毛笔和一些纸出来,就被一个中年妇女给拦住了,问他要不要碟片。叶楠以为她卖的是色情碟片,就很反感地摆了摆手。可是那人说,“买一盘吧,很有纪念意义。”说着,便把一盘印着“地震禁看场景”的碟片递到叶楠的面前。叶楠把碟片拿着一看,就见碟片的封面上印着一具被砸得变了形的女孩的头部画面,心里不由地一阵颤。他觉得这种画面比那种露骨的色情画面还让他恶心和反感,就说,“不要不要。”可中年妇女还是不放过他,说,“这碟片三十元一盘,不过,我只跟你要二十五元。”
未等叶楠把碟片还给中年妇女,有几个带着红袖标的城管人员就从不远的地方走了过来,中年妇女顾不得再跟叶楠讨价还价,拿起碟片一转身,钻进人群不见了。
快走到市场出口的地方,叶楠看到人行道旁围满了人,叶楠以为是生了车祸,就钻进人群朝里看。眼前的情景让叶楠大吃一惊:原来是年迈的岳母正坐在地上嚎啕大哭。叶楠就急忙过去扶着岳母起来,怒不可遏地大声问道是谁欺负了岳母。岳母一边抹着泪一边说她的碟片和小包让城管人员给收走了。叶楠一听,当即就火了,说,“那人哪,我去找他。”岳母怕叶楠惹祸,就一边哭着一边拉着叶楠回了家。
岳母早上刚用二百元从批点批了十张碟片,才只卖出去一张,就让人连包带碟一起给收走了。回到家里,岳母连饭都没做,就一直坐在沙上蹙着眉头呆呆地着愣。叶楠知道岳母本来就没啥钱,这样的损失肯定对她的打击很大。他很想劝劝岳母,可是又不知道该怎样劝。
其实叶楠对岳母从事这种营生是很有想法的。他不希望汶川人利用外地人的关切与同情兜售这种碟片,也不希望那种噩梦般的情景和画面在人们的眼前重现。可是,对于那些象岳母这样失去了生活和经济来源的人来说,除此之外,他们好象也没有什么别的好办法。看着岳母如此地伤心难受,叶楠觉得自己有责任帮着岳母。
第二天早上,叶楠和岳母吃过早饭便一起出了门,来到了江边市场。这时,太阳才刚出来不久,金灿灿地照在江面。叶楠在江边的一棵大树下摆起画架和小凳,对着岸边的风景开始练习画画。岳母拎着小包继续做着她的小生意。但小包里只放着一两张碟片,卖完之后再到叶楠的画包里来取,即使被城管人员抓住了,损失也不大。
画画对叶楠来说是再熟悉不过的了,上大学之前是爱好,大学毕业之后是专业。他的职业和他的名气,甚至他的恋爱与婚姻都与画画有着密切的联系。但是,当他再次拿起画笔,面对画板时,却连一点自信也没有。因为他的右臂已成残废,而他的左手不但画不成画,就连握笔都很困难。
他画的第一张画是对岸那边的一棵大树下面搭着的一个帐篷。帐篷是用彩条布搭起的,看起来非常地简陋。帐篷前堆着一些柴草和杂物,还晾晒着一些洗过的衣物。但是,他在帐篷前加上了一张竹床,竹床上坐着一位年迈的老人。老人孤独呆滞地坐在竹床上,一只狗卧在旁边,用关切的目光注视着老人。画完画,他给这画起了个主题叫《震后》。
但是,当他放下画笔,开始用专业般的目光审视时,却感到十分地沮丧和失望:这哪是在画画呀,简直就是幼儿的涂鸦。于是,他马上恼怒地把画从画板上取下,撕成粉碎;然后再画第二张,可是,第二张还是不象,他就撕了再画第三张。一张画一连画了好几天,他还是觉得不满意。
他从未感觉到画画有这么艰难。他想是不是自己年龄有些大了,已经没有原来的那种才气和心力了,或许是这种高难度的艺术就不是他左手所能担当和胜任的。这样想着,他就悲叹起自己的艺术生涯算是完了,没有指望了。于是,他把笔朝地上一丢,往大树下的草地上一坐,再也不想画画了。
一会,岳母跳着蹦着从市场那边过来,并把一张一百元钱的红票子不停地抖着给叶楠看。叶楠知道一张碟片卖出去只能挣五元钱,而早上批来的十张碟片好象还有七八张在画包里放着呢。所以,看着岳母手拿着百元大钞,叶楠就觉得很是纳闷,大惑不解道,“妈是遇到财神爷了吧?”
岳母兴奋地说,“不是遇到财神爷了,而是遇到了一个买你画的人。”叶楠不觉地一怔,说,“我这画还有人要?”因为他觉得自己画的画实在是太简单了,就跟儿童画一样。而那些美院毕业的高才生画的画,也不过二三十元钱就能买一幅。
可岳母说,“买画的是个年轻漂亮的女人,还开着一辆新车,一看就是个有钱人。”岳母拿起矿泉水喝了口水,接着又说,“我刚从你这取了张碟片,走到市场路口边,就见有辆车停在了我旁边,接着就从车里走出一个女人。我想她是想要碟片的,就把碟片拿出来给她看。可是她没要我的碟片,却把那张包碟片的画看了又看,然后说要买这张画。我说这画不要钱。可她说这画画得这么好,不要钱不行,说着就给了我一百元钱。临走时还说要我每隔一天给她带一张画来。”叶楠一听这话,就笑着说,“这人恐怕是钱多得花不出去了。”
既然他画的画能卖钱,叶楠再画起画来就有了兴致和动力。他知道自己不是在习画,而是在创作。所以,一笔一画都必须精工细作,保证质量,然后再题些字,盖上印,交给岳母。岳母接过画,便十分小心地将画用一张纸夹着放好,隔上一天给人家送到市场门前的路口,等着人家来取。
因为自己的画能卖钱,叶楠就觉得自己生活和工作变得充实起来,虽然单位领导派人来叫他回单位上班,可是,他觉得单位里整天忙着重建工作,而他又是残疾人,干不了啥事,也就没去。可是,这天早上,单位通知要他去办理在职人员登记手续。
办完手续,又跟单位的同事们聊了一会,想起岳母那边还需要自己帮忙,便急匆匆地离开了单位。步行着来到江边市场时,已接近中午。这时,叶楠远远地看到岳母手里拿着一张画,正站在路口上等人。他就买了瓶矿泉水要给岳母送去。
就在这时,他看到一辆黑色轿车停在了岳母的面前。随后,从车里走出一位年轻女人。女人穿着一件浅黄色的连衣裙,微卷的长很优美地披在身后。也许是有名车相衬,使得她的气度和身份显得更加地雍容高贵。
她与岳母打了个招呼,就从岳母手上接过那张画,细细地看了好一会,然后,一边笑着同岳母说着话,一边从一个精致的小皮包里掏出了两张红票子递给岳母。可是岳母觉得那女人给的钱太多了,坚持只收一百元钱。可是,年轻女人却硬是把两百元钱塞在了岳母的手里,然后,便拉开了车门。
看着年轻女人进到车里,开着车渐渐地消失在远处,叶楠禁不住地热泪盈眶,因为他看到的这个女人,就是他一生之中爱之最深恨之最切的女人崔美莹。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