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娘子,这几天吓着了吧,别怕,我来陪你了。”他将手里的蜡烛放到一边,拽下挂在腰际的钥匙,悉悉索索地打开了牢门。
纪晗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不躲不避,眼神平静而通透。
对上她的眼,王四咽了咽口水:“哟,你这眸子可真会勾人!”
说完,他再也按耐不住,连跨几步到纪晗身前,伸出鸡爪般的手朝她脸上摸去。
纪晗见状,只微一偏头,他的手就落了空。
“别给脸不要脸!”王四被她闪躲的动作激怒了,抬手就想扇她一巴掌。
他使得劲很猛,手臂高高举起,挥动时隐有风声作响。
眼看这一巴掌就要落下,纪晗忽然抬眸飞快地道:“官爷深夜前来,是来传达圣旨的吗?不知陛下赐我何罪?”
这是她重生后说的第一句话。
声音有着连日来备受折磨的疲惫和沙哑,语气却很是清淡。
王四一愣,手是停住了,嘴里却不屑地啐了一口:“圣旨?老子没有。不过你这进来已经半个月了,定罪嘛,也就是这一两天的工夫。估摸着,不是砍头就是流放,最好也不过是充入教坊司。知道教坊司是什么地方不?”
他奸笑了两声接着道:“那可是去当官妓的地方。官妓嘛,不就是被人睡的?反正早晚都要被人睡,倒不如让老子先爽爽!”
王四越说越觉得身下邪火烧得正旺,连带眼前女子身上那沾了血的衣裳,还有衣服下若隐若现的肌肤,都好似散发着异样的诱惑。
他再次伸手,竟是直接想扒纪晗的衣服了。
但这回,纪晗没有躲。
就在王四的手离她的衣襟尚有一寸时,她扬起唇,轻轻笑了笑。
烛影朦胧,笑靥如花,笑声在暗夜中飘散。
明明应该是个美丽的场景,可大晚上的,在这死过无数人的牢里,怎么看怎么都有些诡异。
“你、你笑个鬼啊!”王四的手缩了回去,不知为何,他总感觉好像有些不对,可又说不上来。
纪晗没有理会他,含着笑径自理了理身上的衣裳,又将散落的乌发轻抚到耳后。
即使在这样恶劣的环境中,她的举止依然流露出几分矜贵与娴雅。
然后,她轻声细语地开口:“官爷知道我的身份么?”
王四几次折腾都没达到目的,异常不耐道:“不就是那个什么什么……长安郡主?那又如何?都已经是阶下囚了,还把自己当贵女呢,我呸!”
“你知道就好。”
纪晗收了笑:“既然官爷没有圣旨,那就意味着我还未被定罪。陛下只是将我关在此处,既未定罪,亦未剥夺封号。那么……”
她突然语气一凛:“你以为,亵渎皇室中人该当何罪?”
喑哑的声音中透出一丝冷冽锋利,如利刃出鞘,带着只有上位者才会有的迫人气势。
王四僵住了。
如果此刻不是在牢里,而是在其他什么地方,他大概就忍不住要下跪行礼了。
纪晗紧紧盯着他,半晌,忽又莞尔一笑:“还是说,官爷也想尝一尝被砍头、流放或是……教坊司的滋味?”
话音一落,王四立时忐忑地后退了两步。
目的达到了。
纪晗默默地松了口气。
没错,她在威慑他。
或者说,在恐吓他。
当今圣上的心思素来不可捉摸,但只要一天不下旨定她的罪,那么哪怕她再被关上个十年二十年,受再多刑罚,明面上,她的身份都不会变。
所以,她是在提醒王四,也是在警告他,无论她如何罪不可赦,皇家的尊严却从来不容挑衅。
当然这只是缓兵之计,王四也许很快就会回过神,发现她不过是在狐假虎威,抑或是他再胆大些,直接硬上也是可能的。
但这缓一缓的时间,也就足够了。
因为很快,眼前这个人就会变成一具尸体。
只可惜,前世的自己被保护得太好,就像春日里娇美柔嫩的花,从未经过风霜雪雨。
遇到这样的事,竟只会无助落泪,只会慌乱无措,只会让人有机可乘。
到底,六年的时光,她终是变了。
纪晗暗自叹息。
只见王四的脸色变了几变,又往前凑近了几分,眯着眼道:“狗屁皇室中人!今天老子还非要办了你不可!到时候就说是你想逃跑,所以不知廉耻,主动勾引,鬼知道真假?反正你是不从也得从!”
说话间,他的手摸上了别在腰侧的刀,威胁的意味不言而喻。
纪晗惶恐地看了他一眼:“官爷莫要如此吓唬小女子,我好怕。”
她抱着膝,蜷缩着身体,眼角余光却落在王四身后的一个影子上,不着痕迹地勾了勾唇。
这第二个不速之客,来了。
王四丝毫不觉异样,自顾自笑得放肆:“知道怕了吧,怕就乖乖从了,也算……”
他的话没有说完。
但却再也不说出话了。
王四的脖子被人紧紧勒住,连哼都来不及哼上一声,只蹬了几下腿,便歪倒在地上,再无一丝生息。
一个身影轻快地迈过他的身躯。
“长安,你还好么?”低哑的男声随之响起。
长安,是她的郡主封号。
这个称呼真是很久都没听到过了。
纪晗低下头,任由乌发再次垂落,遮住容颜。
好久不见啊,韩遇。
上穷碧落下黄泉。
她以为,他们永生永世都不会再见了。
“长安,没事了。”韩遇见她低垂着头,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以为她是被吓到了,不由柔声安慰。
“只是……有个不太好的消息。”
他迟疑了片刻,紧张地抿了抿唇:“你父王他意图谋逆,已于半月前同王妃畏罪自尽。素王府于当夜一场大火中付之一炬,全府合二百三十一人无一幸免,你……节哀。”
全府合二百三十一人无一幸免!
相隔六年,这是纪晗再次听到这句话,一字不差,字字如刀。
前世的最后,她远在三千里之外做着苦力,听到京都传来消息,说要重新调查素王府灭门一案时,她觉得自己应当放下了,可以去死了。
而当命运同她开了个玩笑,让她重回六年前,却仍然面对家破人亡的处境时,她也以为她多少应当释然了。
现在才知道,任凭时光荏苒,心里的痛却未曾减少半分,就像一壶酒,只会愈陈愈醇。
父王,娘亲,还有她的家人,就在这句云淡风轻的话里尽数消散。
纪晗攥紧了手,指节泛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