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晗坐在地上,前尘往事如流水一样划过,四肢百骸的疼痛像虫蚁般爬过全身。
天,突然开始下起雪来。
几片雪花从牢顶的气窗飘下,落在她的掌心。
纪晗低头,凝视着雪花在掌心融化,像一滴滴泪珠。
她的思绪有些凌乱。
上一世,她会跟着韩遇走,是对他有情。
但这一世,若是从理智上来说,跟着他走也是合适的,至少能先离开诏狱这个鬼地方,然后再一步步筹谋。
可她不愿意。
这一世,她宁可挺直脊背站着死,也不愿委曲求全跪着生。
不过漂亮话谁都会说,话说完了,事也做绝了。
她心里是爽了,可现在该怎么办呢?
坐以待毙,等着被流放吗?
流放三千里的滋味她是体会过的,也许能苦苦支撑个几年,最后还是免不了一死。
重活一世,她总不能越活越回去,比前世死得还早吧?
况且王府覆灭得如此蹊跷,如果自己就这么死了,那么今生还有谁能来查清真相?谁能为父王娘亲昭雪?又有谁能来还王府二百三十一条人命清白?
她不甘心。
最可气的是,韩遇临走前都不忘把王四身上的钥匙顺走,又把门重新锁上了。
不然……
等等,纪晗瞬间从混乱的思绪中抓住了一缕清明。
她意识到了两世都被她忽略的一个关键问题。
诏狱是关押要犯的重地。
历来都是由天衣卫严密把守,他们掌诏狱,司酷刑,行事狠辣,上至皇亲国戚,下至普通百姓可随意抓捕,权力之大,令人发指。
整个监狱四周明卫暗卫数不胜数,日夜轮值,终年不休。
那么问题是,在这样的情况下,韩遇究竟是怎么进来的?
他目前的官职只是从四品武将,不可能调动天衣卫。
虽然他的身手确实不错,但也绝不代表他可以不惊动任何人便进入这诏狱。
一切只有一个解释。
由于某些不知名的原因,今夜诏狱的防守很松,甚至狱内根本没有天衣卫,就连今夜看守她的人都是王四这样一个普通狱卒。
所以,才会让韩遇有机可乘。
不过既然韩遇能如此轻易地进来,那么是不是意味着她也同样有可能出去?
只要,她能打开这扇牢门。
纪晗的心跳越跳越快,眼睛望向了门上的那把铜锁。
她咬了咬唇,手脚并用地来到王四身边,小心翼翼地探了探他的鼻下。
没有呼吸,真的死了。
纪晗的手缩了回来。
缓了缓,她又伸出手去,这次直接摸向王四的腰侧,迅速地抽出了他的佩刀。
纪晗拿着刀,一步一颤走向牢门。
最后停在在牢门前,高高地举起手,看准铜锁的位置,紧闭着眼,用力往下一砍。
铛。
金属相撞,铮铮作响。
铜锁没被砍断,锁面上只留下一道浅浅的划痕。
一击之后,纪晗立马放下刀,屏息凝神,侧耳倾听。
周围依旧很静,偶有一两声低低的虫鸣,也显得凄切无力。
果然没有惊动旁人。
所谓万事开头难。
有了这第一下,纪晗底气也足了。
她不再犹豫,拿着刀一下又一下用力地砍向那铜锁。
约莫二十多下后,她的手腕被刀身反弹的力道震得发麻,但那把锁还是牢牢地扣在门上,锁身上的些许划痕完全够不成任何影响。
纪晗有些脱力地垂下手臂。
“就这点力气?”
突然,一个男子的声音戏虐地轻声笑道。
虽则笑,笑声却凉淡,如冰似雪。
哐当。
纪晗一惊,手中的刀落在地上。
这里竟然还有人!
前世,韩遇说要带她回府时,她没有细想,便跟着他走了。
所以,她一直以为这一天在诏狱,她只见过王四和韩遇两个人。
没想到,除了自己之外,这里竟然还有第三个人?!
“谁?”纪晗睁大了眼睛,看向牢门外。
入目只有一片漆黑的幽长走道,丝毫不见人迹。
“你究竟是何人?”纪晗有些恼火。
一想到也许刚才所发生的一切好像唱戏一般,被人从头到尾悄无声息地欣赏了一遍,她就止不住地恼火。
可没有人回答她。
纪晗的恼火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无处着力。
如果不是她刚才清清楚楚地听到那笑声,她简直要以为自己有病了。
约莫等了片刻,还是没人说话,纪晗等不下去了。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如果这次不把握住机会逃走,谁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活路?
她重新捡起了地上的刀。
反正那人不是喜欢看吗?那就让他看。只要他不来阻挠自己,随便怎样都行。
像是跟谁赌气一般,这次纪晗双手交握,狠狠地举起刀,卯足了劲往铜锁上砍去。
刀锁相撞,火花轻溅,铜锁“啪”的一声坠落在地。
和铜锁一起落地的,还有一把长约几寸的飞刀,刀身泛着幽幽寒光。
纪晗看了看地上的飞刀,又看了看自己手中的长刀,一种挫败感油然而生。
只一把飞刀就可以切断铜锁,这人的身手未免也太……难怪刚才韩遇都没发现此人。
“为何救我?”
飞刀当然不会无缘无故多出来,打死纪晗也不会相信这里还会再多出一个人,那么只能是刚才那位了。
“救你?”
男子终于说话了,这回他没有笑,声音只余冷硬:“我想郡主你搞错了一件事,不是我救你,而是……”
他顿了顿,波澜不惊地道:“你越狱。”
听上去似乎没什么差别。
但纪晗马上反应过来了。
如果是他救她,那么至少说明他会帮她出了诏狱,指不定还得帮她善个后,俗称“帮凶”。
如果是她越狱,那么逃走之后何去何从、是否还会被人再抓进来、以及此处少了一个重要犯人陛下会如何处置等等问题,都由她自行负责,和他没有任何关系。
她能否平安逃出去他自然也不会管。
不管便罢了,就怕她前脚刚出这扇门,后脚他就再把她抓回来。
那样的身手,若要抓她,纪晗自问根本毫无反抗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