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聘 第四十四章 瞳色
进门的时候，安宁正在摘下蒙面的那层黑纱，烛台上的灯光扑簌簌的摇晃，宁沐秋抱着手倚在门边看着安宁在烛火下有些恍惚的面容。
安宁看见宁沐秋，明显吃了一惊，安宁的表情一直都是单一的，除了面无表情，这样惊讶的表情已经是不多见的了。宁沐秋蹙眉，心思沉浮，任何一个幸福的人都应是拥有丰富表情的，而不是这样将所有的情绪都化成尘土埋在心底。可是也不能强迫安宁能开心的笑出来，不是那种僵硬的神经抽搐，一个人的心底能不能开出花，在于培育它的土壤。
安宁的人生太过潮湿，那是一潭用泪水侵泡的土壤，苦涩而阴暗，也不知道在未知的以后，那片荒芜之地还能不能生出些绿意，哪怕是洒进些阳光也好。这样看见他的吃惊，宁沐秋忽然生出很多欢喜，看着恢复面无表情的安宁软软的笑起来。
宁沐秋走过去拿起桌上的黑纱，看着烛火将它吞噬，心情好的像是要飞起来一样。
“以后就再也不用它了。”
安宁在燃烧的火焰中闪动的眸光，宁沐秋将瓷瓶递给他。
“白大哥说这药能帮你摆脱束缚。”
安宁静默着不说话，宁沐秋拖过安宁的手，将瓷瓶打开，倒出一颗赤红的药丸，有一种清凉的香气。
“你应该用眼睛去看这个世界，而不是隔着一层障碍，眼睛是心灵的窗户，只有打开了窗，心里才能见到阳光，人生才有未来。”
宁沐秋用眼神示意安宁需要尝试，感觉到他的情绪在起伏，尽管还是很低沉和压抑。至少，他需要有人告诉他希望的存在。就像是钓鱼一样，宁沐秋需要扮演钓者的角色，将他的情绪钓起来。
安宁的人生中尽管已经充斥着令人窒息的泡沫，他需要有人告诉他，那些泡沫是可以戳破的。安宁从不缺少勇气，这一点，从宁沐秋第一眼看见他的时候就知道了。
安宁看了眼地面上闪着最后一星点光亮的灰烬，将药丸放进了嘴中。宁沐秋紧张的看着他的反应，不过直到烛泪流光，安宁依旧神态自然，没有半分异样，那双蓝眸也没有变化。
也许药效没有这么快，宁沐秋想。既然相信白大哥，便饱了满腔的期望。
“时间不早了。”安宁拨了拨最后一截黑乎乎的烛芯。
宁沐秋睁着一只眼睛摇摇晃晃的滚回自己的被窝，闭上另一只眼睛，睡意席卷前急忙想了一句：菩萨保佑，既然让安宁遇见我，就让他能一生安宁吧。
安宁似是一座雕像坐在那里，屏息听见宁沐秋搭门的声音，攀着最后一点蜡油烧着的光亮也随着这声音戛然而止。
房间里只剩下月光吹下的几片光亮，恰好柔柔的打在安宁白净的脸上，映衬出安宁嘴角的一片曲折的暗色。
疼痛漫长，若能得到解脱，却是一霎那的时间。不知是从何时起得到这样的觉悟。安宁模糊着双眼想起这件事情，却只记得那天，于闹市人群中，看见那样一双像是能开出雪莲的眼睛。自己浸在苦水中的身体和灵魂，尽觉得瞧见了慈悲。可笑和耻辱，接着在她不成章法的做法中一点一点瓦解。也不知，到底是是谁误打误撞的闯进彼此的人生。
安宁脱下湿透的紧衣，洗去嘴角的黑血，赤着上身盘坐在床上运气，将肺腑中毒血一点点的逼出来。
月亮依旧是昨日的月亮，可那月光似乎变得有了温度，秋夜的凉意在月光下浮动，像是在安宁的眼角掀起了抹笑意。
偷得半点空的月光印在桌上一角，瓷瓶旁散落着一张纸条，斑驳的现出几个字：排毒清浊。
既然你相信他，我也就相信。
因为我相信你。
宁沐秋本以为自己故意起了个早，急急忙忙跑到安宁那却铺了个空，没想到有人比自己起的更早。
回到房间心中总还是觉得不放心，又脚不沾地的往药房里赶。
药房和玉霁院在整个白府里是一条对角线，其间弯弯曲曲也有不少距离，得花上一段时间。宁沐秋刚走过许深深住的芙蓉渠，就遇上一大票粉面桃花，含春带笑的丫头。每一个见着宁沐秋皆是首先一惊，然后连怒带怨的瞪上她一眼，最后又双眼放光的相邀着离开。
宁沐秋被一群美人瞪的莫名其妙，头皮发麻，心中顿生一种不详的预感，不觉又加快了脚步。
“沐秋小姐？今天哪阵儿风把你吹来了？”正在药房外晒药草的学徒看见宁沐秋，停下手中的活问道。
宁沐秋向药房里张望，也没有和他搭话的空，只问道：“安宁呢？他在吗？”
“在啊！对了，今天————”学徒看着消失在眼前的宁沐秋，摇头感叹道：“果然是红颜，哦不，蓝颜祸水啊！”
宁沐秋走进煎药的房间，隔着一层一层的烟雾终于在最里面看见熟悉的黑衣背影。
“安宁？！”
黑衣背影转过身来，宁沐秋用手扇了扇阻挡视线的水汽，可依旧还等不及看清楚，新的水汽又重新集合起来。
宁沐秋干脆一步迈上前去，抵着安宁的眼睛仔细看去。安宁被宁沐秋突如其来的动作吓的一滞，却没有丝毫退去，目光被一个呼吸之外的黑眸拽的一动不动。
那双紧紧撑着的眼睛终于有了松动，刚刚还紧张的不得了的目光里突然变成了充满神奇的色彩。
“真、真的变了······”宁沐秋退后一步叹道，一时没有注意身后是正在翻滚的药壶。安宁急忙长臂一伸，捞住宁沐秋的腰向自己这边拉，宁沐秋一个踉跄，铺了个满怀。
安宁抱着身前的人，明明是一室药味，鼻尖却好像飘过一阵又一阵的清香。也不知道是不是在房间里呆久了，脑袋里竟然有些晕眩。
宁沐秋抬起头再次确认，待看见安宁那双深棕色的眸子后，高兴地拉着安宁的手笑道：“安宁安宁，以后终于不用带面纱了！”
第四十四章 瞳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