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七七娘只觉得一股冷风灌入他的胸口,激得他忍不住咳嗽起来。
他忍不住抱着胸口,缩起身子,用拳头抵着嘴,想压住冲口而出的剧烈的咳嗽声。
听见寝台上传来咳嗽声,原本还在为奶娘投靠了哪边而争吵不休的三个丫头也不吵了,纷纷围过来。
“姑娘可算是醒了。”
“姑娘可要喝水?”
“姑娘肚子饿不饿?茶炉子上现熬的热粥,姑娘可要用一点?”
顾七七娘慢慢地转过头,看着身前这三张陌生又熟悉的脸,愣住了。
他没有想到,那个小丫头还真的把他送了回来。
顾七七娘记得这三个丫头。最小的、看着就是个刺头儿的,是打小跟着自己的丫头小莲花儿,这个丫头忠心耿耿,可惜,没落到好,在不久之后就被活活打死了。顾七七娘还记得,那是自己在父亲的丧礼上昏倒之后,第一次醒来,第一次去见母亲的时候,遇到了那位安姨娘,也就是父亲的生母。这位姨奶奶一直都不喜欢自己,哪怕顾七七娘是姨奶奶安氏的亲侄女小安氏为他生的嫡嫡亲的孙女儿。每次见到自己就冷嘲热讽,变着方儿地折腾自己。小莲花儿就是安氏为了立威,故意叫人打死的。
至于另外两个,鹅蛋脸的是玉叶,瓜子脸的是金瓣儿,都是顾七七娘的父亲顾宁死后,由其祖父的正室、顾家的当家太太、顾七七娘的嫡祖母宋氏派来的人。不过,这两个丫头年纪原来就大些,伺候了顾七七娘没几年,就回家备嫁了。
看到这三个丫头,顾七七娘只觉得嘴巴里面发苦,竟然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见自家姑娘愣愣的,小莲花儿十分慌张:“姑娘,姑娘,您没事儿吧?”
顾七七娘定了定神,道:“没事儿。什么时候了?我睡了几天了?”
顾七七娘扶着额头,觉得他的额头隐隐抽痛。
他甚至有个错觉,觉得自己的头疼心悸之症又要发作了。更不要说,只是说了这几句话,顾七七娘就气喘吁吁,胸口也闷得慌,还有些缓不过气来。
玉叶连忙道:“姑娘已经躺了十二天了。现在是辰时。”
“十二天?”
顾七七娘愣了愣。他记得自己上辈子在屋里昏迷的时间是十七天,上辈子,顾七七娘整整昏迷了十七天才醒来。这一次竟然提早了五天。
这是提醒自己,未来已经改变了吗?还是说,给他留了五天时间,如果他不在这五天里面做点子什么,他还会踏上原来的老路?
见顾七七娘没有什么精神,沉默寡言的模样,玉叶道:“是。太医说,姑娘累得狠了,所以才会在七爷出殡之后昏睡不醒。如今姑娘醒来,自然是要大好了。”
玉叶没有说,下面的人都已经在上面的耳朵里面说要给他准备后事了。
顾七七娘点了点头,微微叹息一声,道:“原来我睡了这么久了。”又问:“母亲那边如何?”
玉叶没有开口。
这些日子他都守在顾七七娘的跟前,对小安氏那边自然少了几分关注,倒是打小跟着顾七七娘的小莲花儿,对这些最是关心,连忙道:“那日姑娘昏倒之后,奶奶也昏倒了。太医说,奶奶也是累着了。昨儿个我还去过上房,倒是没有听到奶奶醒来的消息。”
顾七七娘一愣,道:“母亲还没有醒来?”
顾七七娘记得很清楚,上辈子的时候,他的母亲小安氏就是在第十二天的时候醒来的。就是因为这个,那个安姨奶奶就常常在人前说顾七七娘不孝,母亲病着也不知道侍疾。
难不成出了茬子?他醒来了,母亲却没有醒来?
顾七七娘一听就急了,挣扎着要坐起来,结果却把自己弄得更加难受也更加狼狈。
就连玉叶和金瓣儿也上来阻拦:“姑娘,您的身子还没有大安呢!若是伤了自个儿,奶奶知道了,岂有不伤心的?”
顾七七娘道:“快扶我起来。我要去上房看看。”
玉叶十分不忍,连声道:“姑娘,您看您,身子都没有大好,就赶着去奶奶那边,若是这路上吹了风可怎么好?若是有个万一,这不是掏奶奶的心窝子吗?”
玉叶原是顾七七娘的嫡祖母宋氏身边的丫头,日前才被赐给顾七七娘,因为宋氏的关系,加上他性子稳重,另外两个丫头金瓣儿和小莲花儿都以他为首。比起探望安氏这种事情,玉叶更在乎顾七七娘的身体状况。毕竟,现在,顾七七娘才是他的主子。
顾七七娘摇了摇头,道:“我若是一直不去,阿娘看不到我才担心呢。”
毕竟,那位是顾七七娘的亲娘,十月怀胎、拼了性命将顾七七娘生下来的亲生母亲。
玉叶、金瓣儿和小莲花儿三个没有办法,只能上前服侍。小莲花儿给玉叶打下手,扶着顾七七娘坐起来,而金瓣儿则取来了顾七七娘的衣裳。
看见金瓣儿取来的衣裳,顾七七娘就皱眉了:“这是什么?怎么是这个?”
就在这个时候,顾七七娘就感觉到他的脑袋里面叮的一声响,然后是那个拿着星月棒的小萝莉的声音在顾七七娘的脑海里面响起:
【孝衣有问题?是祖母的算计还是旁人的嫉妒?揭开秘密有惊喜哦!】
伴随着这些话的,还有无数金色的星光点点,让顾七七娘的头也开始痛了,眼前更是一片模糊。
顾七七娘觉得,这个小萝莉根本就是来整他的。
顾七七娘的喘着气,靠在小莲花儿的肩膀上,努力将注意力集中在金瓣儿拿来的衣裳上。
顾七七娘看得很清楚,这是细布做的衣裳,而作为孝女,他应该穿的是生麻做的斩縗!
细布可是十分名贵的布料。虽然比不上丝绸来得光鲜顺滑,可白叠子只在贵人家的花园子里生长,数量稀少,因此,细布的价钱也是居高不下,就是宫里也是有数儿的。顾七七娘上辈子也只在他的曾祖父顾老太爷九十大寿的时候远远见过一次,还是宫里为顾老太爷贺寿特别赐下的。
顾七七娘的确不认得什么细布。但是他认得丝绸、认得熟麻和生麻,也认得兽皮。既然这件衣裳不是绫罗绸缎,不是生麻熟麻,也不是兽皮,那就只剩下一个可能,细布。
金瓣儿才十二岁,因为是顾七七娘的嫡祖母宋氏赏赐下的人,所以占据了顾七七娘身边的大丫头的位置,可实际上,若论素质,他是比不上顾七七娘那些正经嫡出的堂姐妹身边得用的丫头们的。
金瓣儿见顾七七娘脸色不对,连忙道:“姑娘,这是前些日子奶娘领来的,说是姑娘这个月的份例衣裳。姑,姑娘,可有什么不对?”
顾七七娘喘了口气,道:“守孝有守孝的规矩,毕竟没的是我的父亲,我可是要披麻戴孝守三年的,而且,必须穿生麻,连熟麻都不能穿。这是什么料子?若是穿了这个,我算什么人了?!”
玉叶和金瓣儿听说,吓得面如土色。虽然是丫头,可是不孝的罪名多么严重,他们如何不知道?
金瓣儿请罪:“姑娘,这些日子,送来的份例里面熟麻占了一半儿,各种白绢白缎子也有许多。婢子也知道姑娘穿不多熟麻和绸缎,看这个最不出挑,这才拿了这个来。婢子该死。”
金瓣儿终究是个丫头,自然是不知道细布的。他见这个跟生麻不同,跟常见的熟麻也略有差异,又是府里提供的,还以为是麻料的一种。
小莲花儿立刻道:“我就说,奶娘早就投靠了那边,偏生玉叶姐姐和金瓣儿姐姐还不信。”
顾七七娘一愣,道:“那边?哪边?”
小莲花儿连忙道:“还能是哪边,自然是太太……”
玉叶听了大为惊恐,连声喝止:“小莲花儿!”
顾七七娘伸手拦住了玉叶,对小莲花儿道:“你为什么这么说?”
小莲花儿道:“姑娘,这还不是明摆着的吗?我们府里说是国公府邸,可这国公爷却是老太爷,别说是大爷了,就是老爷也不过是个五品的官儿!这次七爷虽然赔上了一条命,却还是挣来了一个二等伯爵!万岁甚至还开了恩,让我们大郎君(即顾七七娘的同胞哥哥顾瑜)不用降等直接袭爵。姑娘,您想,太太嫁进顾家多少年,又这府里付出了多少,可太太的四个儿子都还要借着老太爷的面子出仕,就连老爷还等着老太爷身上的爵位!偏偏我们七爷这个庶子,越过了老爷,用命换来了府里第二个爵位,我们大郎君原本不过是府里的小透明,却越过了上面的叔叔伯伯不说,甚至越过了亲祖父。这二等伯爵的品级,比老爷身上的官位还高。姑娘,您说,太太心里能舒坦?!”
玉叶又是惊恐,又是惶急,连声道:“你胡说八道些什么?!姑娘,这丫头癔症了,你休信他。”
顾七七娘定定地看了眼前这个倔强的小女孩好一会儿,道:“我知道你的意思。不过,太太不是这样的人。”
“姑娘!”
金瓣儿和小莲花儿的声音同时响起。
金瓣儿的声音中带着几分惊喜和安心,而小莲花儿却是带着几分不敢置信。
顾七七娘道:“你也说了,太太为了这府里付出了许多,太太不会为了这种事儿,就拿整个顾家冒险。不管怎么说,父亲乃是万岁的救命恩人,不看僧面看佛面,就是看在万岁的面子上,太太也不会这么做的。那只会激怒上头,让上头心生不满。而且大伯、二伯、九叔和十一叔都是有本事的,即便现在还不显,有了救驾之功在,几位伯父叔父在万岁面前总是有几分情面在,将来的升迁更是不用愁。太太根本就不用着急,也不用冒着惹怒皇家和老太爷、老爷的风险。太太又是何等聪明沉稳的人,哪里会做这等事情?对了,我那天昏倒之后,母亲也跟着昏倒,那么,我们这里的事儿,是谁在管着?可是大伯娘?”
金瓣儿连忙道:“回姑娘的话,不是,是翠姨娘。”
玉叶忽然道:“姑娘,您的意思是,是翠姨娘……”
金瓣儿道:“说起来,这些日子,奶娘往翠姨娘那边跑了好几趟了。”
这话一出,玉叶和小莲花儿都反应过来。
玉叶道:“你是说,奶娘他……可是他是姨奶奶为我们姑娘挑的……”
金瓣儿道:“姨奶奶不喜欢我们姑娘,你们又不是不知道。明明我们姑娘什么错儿都没有,偏偏姨奶奶每每生事儿,老是偏着那几个,数落我们姑娘忘了根本!也不想想,那几个,最大的跟我们大郎君还大一岁,今年都十四岁了。而我们姑娘呢?今年满打满算也才七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