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很特别的男子。
肤色是病态的白,向他望过去的时候一眼看到的是那双古潭般的眼睛,漆黑、沉寂、不起波澜。唇角微微向下压,似是有些许的不悦。一袭天青色的长衣此刻腰间的地方正被她紧紧攥在手中。
尚采观察到那人的眉头骤然狠狠皱了一下,她赶紧直起身,把自己的“魔爪”从那人身上挪开,然后抱拳身子微弯道,“在下失礼,还望兄台海涵!”
无根的风吹起对面人的衣角,那片天青色轻盈如蝴蝶,站立的人却有一双冷漠的眼睛,他面无表情的垂眸,声音没有起伏,“你,真脏”,而后擦过她的肩扬长而去。
尚采摸了摸鼻头,回过头看着他离开的背影,眉眼深深,最后都包藏在嘴角那一抹浅浅的笑意中。
赶到张大人府上的时候,已是正午时分。一轮暖阳挂在天空正中央,不刺眼,带着丝丝缕缕冬日特有的寒意,尚采走到大门前,还没敲门就看见一个身材瘦小的男子颠颠的开了门向她跑来。那男子跑到跟前,喘着气恭敬的鞠了个躬,才开口告知张大人不在府上,尾随一个贵客直奔莳花馆去了。
“莳花馆?”尚采皱着眉头确认了下,张大人一大把年纪去那种地方?
“男人嘛……你懂得。”瘦小的男子对尚采一顿热情的挤眉弄眼。
尚采嘴角抽搐了下,心里暗道我懂你大爷!但面上却是不动声色。
她心思活络,思考了片刻后,才客气的浅浅一笑,谦逊和煦,唯独那一双眼睛沉静如斯,“既然张大人今日有事,那我明日再来。”说罢转身就要离开。
“先生!先生稍等!”男子虽瘦弱,但跑起来的速度极快。他赶在尚采前面张开双臂挡住了她的去路,“先生!大人说了,今日务必要您去莳花馆一趟……”说到这里那男子左顾右盼了一番,然后贴近尚采在她耳边一番解释。
尚采的嘴角止不住的再次抽了抽,那男子说完冲她一顿挤眉弄眼。她紧绷的表情挣扎几番才将笑意压下去,最后只是淡淡的点了点头而后向着莳花馆而去。
莳花馆装修豪华且千香百媚包罗其中,是京都最大最有名的妓院,饶是尚采这个到京都仅仅两月的外乡人都不下三次的听过这个名字。它坐落在昌州城东北角,从张大人的府上步行过去至少有一个时辰的脚程。
尚采走到街口招呼了一坐花顶轿子。抬轿的轿夫口音醇正,尚采随意和他们交谈了几句,从中确认四人都是地道的昌州人。
三两句之后,尚采笑呵呵的声音从轿中传出,“小弟初来乍到,这京都近来可有什么稀奇事?”
“小弟兄,你这话可算问对人了!京都每天可都有稀奇事儿发生,不过近来倒委实有一件街头巷口人人传道的事儿。”这声音就在轿子旁边响起,带着老实人的憨厚淳朴。
“大哥,那还得麻烦你给我说说嘞。”
“可不就是那国师大人一连死了三房未婚妻的事儿么!国师摊上这事儿,可真是晦气!”突然插进来一个公鸡嗓子,声音沙哑的抢先说道。
尚采挑了挑眉头,国师?
她没来京都之前,倒是听说过有关国师的传闻。
传闻他仙风道骨一身道袍,传闻他人到不惑之年胡须花白…果然传闻猛于虎啊,尚采想到那抹茶白色,他的模样可一点都不像国师,倒像是纨绔世家的子弟。
“啊?一连死三房啊?!可曾知道是什么原因?”她故意提高了一分声音,声音中满是不可置信与遗憾,但面上却平静的看不出情绪。
“啥原因谁能知道?不过倒是听闻那国师面目狰狞,性格乖张,常年修炼歪门邪道…想来那些姑娘也是不愿受辱吧。小弟兄啊,国师大人的事儿还是少议论的好……”那个公鸡嗓又扯着喉咙语重心长的好生嘱咐了一顿,轿里的尚采着实被这语重心长的语气吓到了,连连抹汗。
一路再也无话,很快就到了莳花馆。
尚采出了轿子,还没付完钱就被莳花馆外的三三两两衣香鬓影的姑娘抢进了馆内。
有人试图捏她的脸,有人觊觎摸她的荷包,尚采就势握住了一只指尖快要戳到她脸上的手。
女子刚要娇笑,尚采手上稍一用力,她便乍然惊呼出声,喧闹的大厅立刻安静下来,人头攒动,窃窃私语此起彼伏,周身的三两姑娘讪讪的将手收回。
而这个时候,尚采却粲然一笑,大庭广众之下调笑道“长夜漫漫,急什么?”
人群中爆出了喧哗声,尚采将那女子放开,对方识趣的没有再靠前。
她整好衣衫,刚打算找老鸨问出张大人所在的房间,抬头时恰巧看到一个丰腴的女人一步三扭的向她靠近。
而跟在她左侧那袭天青色的男子,可不正是嫌她脏的那个洁癖狂?尚采挑挑眉,这地方…也干净不到哪里去啊……
很快二人到达跟前。
虽然不能猜透那洁癖男子站她面前作何,不过尚采还是挺直了腰背规矩受着。
老鸨在风月场所打磨了几十年,处事圆滑自不必说。她问都问没直接就告知尚采,跟着天青色男子便可找到她要找的人。
尚采谨慎的点头,跟着洁癖狂上了三楼。
曲曲折折拐了几道长廊,在三楼尽头处那间极为普通的房门前,天青色男子直接推门而入。
尚采挺直了背,大方的跟了进去。只是一刹之间,视线瞬间变得开阔,这间房内里别有洞天,墙壁四角挂满了画卷,尚采一进门就被正对着她的那幅青葱的绿深深吸引。
直到她听见一声极细极凉但又熟悉的声音。
是他!
尚采猛然回神,刹那间竖起全身的警惕和防备。
她的目光在入座的几位中仔细扫过,在天青色的男子身上顿了一下又继续跳开,直指那一张柔软纱幔后的男人。
紫色纱幔后的人似乎也在看她,尚采此刻已然得知“贵客”怕就是那人了。
她跳转目光,向着张大人在的方向走去,距两步之遥停下站好,微微颔首道,“张大人。”
“先生,你可算来了。”张大人眯着一双小眼睛,缓缓说道,而后一脸得意的看向纱幔后面,“席公子,这赌局可算我赢了?”
“那是自然。”说话间从纱幔后飞出来一团白色,噹的一声稳稳落在张大人身侧的木桌上,散落的手帕里隐隐可见碧色的玉,“这东西你可收好,改天我要赢回来的。”
尚采站在一旁低头垂眉,目光盯着脚尖不发一言。
张大人爱不释手的将手帕小心包好塞进袖袋中,脸上尽是喜悦,想来入手的应是极好的宝贝。
他见尚采站一旁不说话,这个时候才想起来正式给国师介绍这位声名鹊起的妙算子。
“妙算子,这位是席公子。”张大人站起来,堂堂二品大人竟对着纱幔后的男人深深鞠了一躬,“席公子,这就是京城人人称赞的妙算子。”
尚采的睫毛颤了颤,在他话音落下后刻意压低嗓音,客客气气道“席公子好。”
“先生,我这家传和田青玉可都因你输掉了,你假装不识我可真让我伤心呐……”那薄薄的纱幔后几乎可以看见他邪邪勾起的嘴角,然而他的语气却是十足的失落,“昨日你我可是刚见过呢……”
尚采低垂着脑袋视线大方上移,恰好看到他戏弄的眼神。
身旁张大人听闻国师这话,登时以惊喜的眼神瞥了一眼尚采,语气喜悦道,“先生竟和席公子认识?想来先生卜术果然了得!”
人的智商果然分三六九等,遇上猪一样的队友真是要命。
尚采余光看了一眼张大人,刚想开口转移话题,她可不想一直被那人牵着鼻子走,谁知纱幔后的那人先一步淡淡道,“不如先生来里面坐?”
……
显然张大人误会了她与这位席公子的交情,这一点集中体现在他不遗余力的将她推向那人身侧时。
尚采沉着脸在心中把张大人从头到脚鄙视了一番,连带着狠狠唾弃了一顿他的智商。而面上却淡笑着,刚想拒绝,就被张大人一脸谄媚的推了出去。
尚采并没有注意脚下,整个人直直向着地板趴去。
她意识到时,好巧不巧的听到纱幔后那人一声极淡的嗤笑,但此刻她顾不得其他,连忙双手虚空一抓,脚掌着地将重心后移到脚跟,姿势倏忽间由前倾转而成了后仰。尚采的力度和角度都控制的很好,只一两下就稳住了身形。
她轻吁出一口气,心跳依然很快。
隔着纱幔看到那人眼中怒放的笑意,尚采的脸又沉上几分,她收回目光时无意间瞟到那片天青色,他依然冷漠,即便在眼前,也感觉相隔万水千山的遥远。
“先生可要注意脚下。”那道阴凉笑意再次响起。尚采这次连表情都懒得假装了,垂下目光继续前进。
不过十步远的距离,在还差一步的时候,紫色纱幔突然无风飘飞,时不时遮住她的视线。
尚采伸手想要拨开眼前的纱幔,突然腰间一疼,与此同时脚踝一阵刺痛,她脚下不稳,一个一字马眼看就要落到地上,身侧一阵清冽的风吹来,而后她感觉身体一轻,整个人再次向前倒去!
尚采有些恼怒,左膝微弯,脚尖点地想要制止向前的动作,显然阻止不了!
而就在这个时候横空飞来一只手,确切的说是一只手指,丝毫不差的就要落在她的左胸口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