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你身边 第82章 三十九

    日子远比想象中过得漫长，蝉不叫了，树叶开始落下了，可一菲却感觉不到时间从身边经过，杨宇城离开后她终于明白什么叫思念蚀骨的疼痛，越是夜深人静这种疼痛越是清晰可见。每一个相像的背影，每一个相似的声音，都会让她蓦然停下脚步热泪盈眶，然而内心里一边是刻骨的思念，一边却又欣慰他的离开。午休的时候她不再睡觉了，因为睡不着，她喜欢戴着耳机听有些忧伤的歌，那样的旋律让她的心一阵疼痛一阵温暖。她爱杨宇城，这种感情从第一次见到他就开始萌芽，只是那时她用家庭的责任约束住自己不越雷池一步，张弛和罗艳艳的事给了这份感情一个出口，否则她大概永远也不会选择开始，但她一样没办法把他从心中抹去。

    时间像一条河流带着所有人的喜怒哀乐奔腾不息，而她只是固执地站在原地，恋恋不舍地回望和他一起走过的那一段路程，有些矛盾又有些可笑，明明是她亲手结束的这一切。一菲知道是骨子里的不自信让他们无法走到一起，她不相信可以战胜心里的障碍，不相信可以让自己和身边的人同时感觉到快乐，不相信自己可以经营好和杨宇城的感情，更不相信自己有资格拥有这样的幸福。

    就像从没想过他们会开始一样，她也没有想过他们会这样平静地结束，如她之前希望的那样，他们相爱到了最后一刻，但这种结束方式并不会使她的痛苦少一分。晚上她总是失眠，好不容易睡着了也是在纷繁怪异的梦中度过，杨宇城不会常常出现在她的梦里，但她总是哭着醒来，母亲看着越来越消瘦的她唉声叹气，当初两位老人只是来看看女儿和外孙女，没想到枝节横生竟住了这么长时间。不想让父母担心，一菲努力平静自然地生活，每天投入工作，多说话，多吃些东西，但还是不可遏制地消瘦下去，对着镜子她也好奇自己到底能瘦成什么样子。

    梅杨有时候会找她聊天，这个有着阳光特质的男人即使到了现在依然让人感觉温暖，一菲很羡慕，梅杨说不要光是羡慕我，其实你也可以，选择了的路就试着往前走一走，想躲开头顶这朵乌云要么闭上眼睛等它飘走，要不就快步前进远离它，不要害怕前面也下着一样大的雨，即使一样大，那也和现在是不一样的。他说这就是生活，生活不欠任何人的，所以不要指望它会在某个阶段给你好脸色，唯一的办法就是在自己的心里种下阳光。

    一菲感谢他的苦心，也知道他说的话很对，只是现在她心头的云层太厚，而阳光的种子还太柔弱，她对梅杨说会尽快好起来，如果大家都能对她有信心也许她会恢复得更快。她明白这正是自己选择的道路，她没有任何理由在这条路上因为痛苦而沉沦，因为当初她已经决定即使被痛苦淹没，也要义无反顾地走下去。

    杨宇城刚到日本的时候给她打过电话，她不确定那是他，但看着陌生的号码忍住没有接，天知道克服心里的渴望需要付出多大的努力，后来他给她写了邮件，让她证实那个电话确实是他打来的。他在邮件里事无巨细地介绍在那边的生活和工作进展，还有背井离乡的孤单和对她的想念，一菲看着那些文字默默哭泣，却狠下心不给他回复只言片语，她想他总会忘了她，这些邮件也总有一天会停下来。

    但杨宇城的邮件像安上了定时程序，每周五的晚上都会出现在她的邮箱里，尽管从不回复，她却没办法控制打开的冲动，她想他，想知道他在那边过得好不好，她想看他写下的那些让她甜蜜又心酸的想念。直到她意识到自己开始盼望每周五的到来，开始期盼打开邮箱的那一刻，她明白，这样下去永远也不可能割断和他之间的联系，于是她关闭了邮箱，申请了新的号码。每一次蠢蠢欲动想要去读有关他的消息时，她都告诉自己这是她选择的路，杨宇城只能是她藏在心底的那个人。

    生活变得一片空白，对他的想念就像滴在水里的墨，一点一点氤氲开，在她心头的这张白纸上留下灰色的印记。她的生活好像只剩下了这一种颜色，孩子的成长仍然会带给她欢笑，同事的幽默也会让她笑出声来，但那些仿佛都没有色彩，即使有也盖不住想念的底色。半年后她接受了自己不可能忘掉他的事实，至少短时间内她没办法做到，接受了这个事实让她感觉轻松一些，她发现不因为想念他苛责自己，认真投入的工作，其实日子并没有那么难过，但是在身边的人的眼里，她彻底变成了上满劲儿的发条，一圈一圈机械运转。她告诉悠悠想爸爸的时候就跟她说，她会给爸爸打电话，她告诉张弛，可以尽早把公公婆婆接过来，她会和他一起照顾，她告诉父母，会试着跟张弛整理好过去的事，如果可能的话大概还会一起生活。但所有人都感受不到她的温度。

    一菲想也许自己可以接受和张弛破镜重圆重新经营起一个家，这似乎是她决定和杨宇城分开最核心的原因，给悠悠一个完整的家，给老人有人可以依靠的生活，当然前提是张弛也愿意。她一直很迷惑自己和张弛究竟是怎样一步一步走到现在的，在罗艳艳出现以前他们仿佛已经耗光了对彼此的热情，也许婚姻的经营并不需要那么多的热情，但失去了热情人们确实更容易对对方失去耐心，没有什么关键性的事件发生，但那以前，他们已经把日子过成了一碗白开水。

    偶尔她会想起最迷惘的那段时间，生活在她眼中像一个迷宫，找不到开始也看不到结束，那个时期她迫切希望张弛可以给自己一些力量，或者仅仅是耐心的陪伴，但他的烦躁和她的一样多。后来罗艳艳出现，她彻底失去了对他的信心。三十岁以后一菲对生活常常感到厌倦，迷惘滋生的厌倦，迫切想要一个出口或是解脱，现在她依然迷惘，却好像不那样痛苦了，因为另一种痛苦正在占据着制高点，也因为她终于明白所谓的出口或是解脱并不存在，她本可以去争取，像鱼儿偶尔窜出水面呼吸新鲜的空气，可她却一直不愿意相信自己有能力可以改变一些什么。

    张弛下班后过来的时候多了起来，也许是应一菲的变化，也许是抵不住孩子的软磨硬泡，总之他们两个人一起带着孩子活动的时候变多了，静谧的电影院，人头攒动的商场，孩子们成群奔跑的公园里，他们融入人群中像任何一个平凡的三口之家。一菲每隔一周带孩子回去x市，公婆看见他们三个一起回来自然是喜笑颜开，有些事谁都没有说出口，但一菲看的出他们对自己和张弛重归于好的信心要比自己大很多。一菲想自己在这个问题上有没有信心也许并不是最重要的，她能感觉到张弛对孩子的依恋，经历了这么多事，目睹自己为另一个男人死去活来，也许他对她的感觉已经不像一年前那样执着，但是为了孩子，他还会愿意和她一起，并尽到一个丈夫的责任。但是她呢？她能做到从心里接受履行妻子的义务吗？

    回归从前的生活，并没有想象中的容易。

    张弛的房子下来以后，公公婆婆彻底搬了过来，他们骨子里都是很传统的人，公公一直觉得一家人都住在一起才叫家，而婆婆是典型的中国式家庭妇女，她的世界只在房檐之下。一菲在他们搬过来之前匆匆买了房子，一个两居室的二手房。公公婆婆对她的这一举动有些诧异，他们原以为张弛的房子下来之后他们总该住到一起了，一菲顾左右而言他，说这个房子学区好一些，悠悠过几年用得上，躲闪的眼神让公婆热血沸腾的心凉了一半。一菲看得出他们的失落，但也很难在现在让他们如愿，只能支吾着说房子离张弛这里也不远。

    前房主维护的很好，一菲对房子的整体情况还算满意，拒绝了父母的帮助，她用自己的积蓄付了首付，全副心思投入到对这个房子的装修整理中去。这时杨宇城已经去日本快一年，他仍会不时从她的脑海里跳出来，她也常常想起和他相处的点点滴滴，只是不再那么痛彻心扉。也许深深刻在心里的感情总是不能圆满的，即使圆满了身处其中的人也不会感觉得到，因为得不到的遗憾，一个人才会在另一个人的心里保留住长期席位，而她记住的，都是他的好。

    爷爷奶奶来了之后主动挑起了接送悠悠的工作，即使眼睛不太舒服做不了太多的事情，但婆婆一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架势，外公外婆有些不太适应，尤其是一菲母亲，有种孩子被从怀中抢走了的感觉。父亲虽然也有同感，但还是安慰她毕竟是人家的孙女，而且他们已经在这儿呆了快一年，家里就那么放着不放心，于是很快收拾东西回老家去了。

    有人照顾悠悠，每天下了班一菲都直奔房子，监督工人做好工作，然后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认真地把每一个角落清理干净。做这些事带来很多好处，时间过得很快，汗水让心里的伤口加速结痂，累了的时候她就静静坐在窗前，看着远处的星空，想象此刻杨宇城在遥远的地方忙碌着，仿佛看得见他，她会不自觉地微笑。在那里，会不会有另一个女人像她这样喜欢他？

    医院里偶尔会有杨宇城的消息，交换过来的日本医生工作起来很严谨，让一菲总是联想到杨宇城，但私下里他很开朗，主动融入环境的意图特别明显，常常用蹩脚的中文和同事们聊天。不知从哪里知道一菲会说日语，便常常跟她说话，他是提起杨宇城最多的人，每次从他嘴里听到杨宇城三个字，滑稽的发音总是让一菲又想笑又想流泪。她终究不可能彻底忘记他，只是现在疼痛的背后也有一丝庆幸，庆幸自己曾经得到他的爱。

    一年过去了，树叶再次飘落的时候一菲已经开始准备搬家，把所有东西从租住的小房子中清理出来花费了好大的力气，罗圆圆和几个要好的同事过来帮忙，罗圆圆刚刚怀孕，妊娠反应很大，不时要冲到卫生间。因为这个孩子来的太突然，她和闫晓川都还没有做好足够的心理准备，但深思熟虑之后还是决定尊重孩子的意愿，婚礼安排在两个月之后，闫晓川说不想让新娘在婚礼现场吐来宾一脸。看着罗圆圆的背影，一菲不知道该祝福她还是该为她即将失去的浪漫甜蜜叹息。孩子的到来会给大人们带来很多意想不到的快乐，也注定会让他们放弃一些东西，只希望他们在照顾好孩子的同时，眼中仍然注意得到彼此的感受。

    看着这个小房子一菲有些不舍，从来到y市她就住在这里，尽管这期间经历了那么多痛苦的事，但这个小房子带给她有归宿的安定，她可以在这里蒙头大睡或是抱头痛哭，四面墙围起的小小的空间让她不那么孤单无助。走在院子里她会想起那么多次杨宇城送自己回来，他只踏进这个房子一次，唯一的一次，还是那么不愉快的经历，即将告别这里，仿佛有关他的记忆也要从心里抽出一样，让她难过得需要再次说服自己。

    趁着一个周末一菲做最后的整理工作，张弛过来帮忙，开车把装好的几个箱子送到新房那里，还有一些东西搬走之后就可以把钥匙还给房东。悠悠没去爷爷奶奶那里，房间里一团糟的样子让她有些兴奋，学着大人的样子帮忙，多半帮的是倒忙。一菲把柜子上面许久不用的东西拿下来，去找了个大一点的箱子准备放进去，回来时看见悠悠蹲在地面上聚精会神地玩着什么，“悠悠，给妈妈让个地方，我要装东西了！”

    “这是什么，妈妈，能送给我吗？”悠悠回头问道，手里举着一个小盒子。

    一菲凝神看时发现悠悠拿的是一个戒指盒，她刚刚打开，戒指还没有从里面拿出来，“这是哪里来的？”循着孩子的手指望过去，一菲的心猛的一滞。悠悠的面前敞开着一个鞋盒子，戒指应该是从那里拿出来的，而那是杨宇城最后留给她的东西。

    “是从这里面拿出来的吗？”一菲跟悠悠确认，悠悠点头说是，一菲慢慢蹲下来，眼泪已经先一步模糊了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