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花 31

    孙培健不紧不慢关了宿舍门，张振安早已急得不行，催促了数次。两人推了车出来，穿过空空荡荡的校园主干道，远远瞅见旗杆下正有两个人站着，渐渐近了，却是老刘头与叶华强。叶华强应是在罚站，半垂着脑袋，似笑非笑，只偷眼往这边瞅，老刘头原背对着两人，见了转过身来，神色略有和缓，又转过身去训话。

    叶华强嗫嚅道：“哪个歪瓜斜枣了？”

    老刘头扬手作势道：“给你一个耳刮子！”叶华强忙缩肩谄笑。

    两人靠近了，停下车来，孙培健出声询问情况，老刘头恨声说道：“这球头现在不学好，卷子也敢交白卷了，油毁得了！还不服气呢？啊？还敢去拔花坛？”

    叶华强不以为然，奋然道：“那花已经要死了。”

    老刘头瞠目道：“要死了？就算死得了也不作兴你来拔，还给汪校长看见了！”

    叶华强偷眼说道：“刘老师其实你也能消停消停，不要管我了，瞎烦神。我爸也同意了。”

    老刘头说道：“同意你什么了？让他自己来找我说，滑说鬼话！”说着又去拉耳朵，叶华强欲躲又止。老刘头拉紧耳朵骂道：“天下之大，还有这样的老子，啊？你初中毕业都混不了，你一屋不扫还想扫天下呀？还有大半年时间，你看我让不让你得逞？”

    叶华强踮脚嘟囔道：“拢共还有几个月。”说着耳朵被扯得生疼，忙改口道：“我好好学习，好好学习！”

    老刘头放松些劲道，说道：“你们毕业，我也就退休了。你小子不要天天瞎糊弄，给我掉链子！”听得叶华强连连应诺，才放了手。

    孙培健忙问退休的事情。

    老刘头说道：“不留用了。那小学还差人，明年准备去那边发挥些个余光余热。”说罢问了两人的学习情况，连连点头，又说了几句鼓励的话，特别表扬了张振安，因为其不久前的联考考得不错。众人站着聊了一会，老刘头嘱咐学生们早点回家吃饭，便往自己办公室的方向去了。

    众人目视老刘头走远了，叶华强笑道：“你们等等我，我去推车子。”

    孙培健说道：“刘老师让你离开了？”

    叶华强扬眉骂道：“你眼瞎得啦？少说两句废话，没人当你哑巴！”说罢奔去推车，张振安见了直乐，孙培健冷笑不作回应。不一会儿叶华强骑车从教舍后的小道按着铃铛冲了出来。

    天气又冷了些，虽是中午，阳光粲然，还有些冻手生疼，微风刮脸，冷飕飕的，张振安便想着自己的手套耳护，又见沿途落叶缤纷，更觉清冷萧瑟，预想寒冬即将到来，不仅有些没兴寡致的。三人边并行骑车边说些闲话，叶华强了解孙培健准备去二舅家吃饭玩耍，嗤笑道：“杨庄那边有什么好玩的？大堆，小堆，臭水沟？”极力邀请两人去他家吃饭，又称搞到了新的游戏卡，其中几个新游戏都非常好玩。

    孙培健说道：“这游戏机有什么好玩的？”

    叶华强啧了一声，说道：“你有没有玩过？魂斗罗，你能闯几关？双截龙会玩么？”转而又笑道：“我晓得你欢喜谈对象，你现成的马子嘛，小对象谈怎样了？”

    孙培健冷哼一声，没有接话。

    张振安笑道：“现在忙得跟鬼一样，我近视好像又厉害些个了。”

    叶华强笑道：“安哥，你没事也歇歇，跟洋诗人学学，写个情诗调解下子。你不是欢喜那个许梅么？”

    此言一出，张振安惊得全身一抖，略一失神，握把跟一旁孙培健的车把绞了一下，两车同时失控，忙刹车支起脚。张振安已回过味来，羞得面红耳赤，结巴着嚷道：“你，你瞎说什么子？”

    孙培健冷眼打量张振安，说道：“你不要欺负人家老实人。”

    叶华强笑道：“你不晓得，安哥骚呢。上次那个许梅把死兔子还过来，安哥把她的袋子密得了。”

    张振安听了，奋然嚷道：“那是人家东西，我已经还给人家了。你不要尽瞎说！”

    孙培健冷笑道：“老叶看起来同道中人，最近蛮有心得。快说说，最近哪家的闺娘被你祸害了？”

    叶华强笑道：“说的什么鬼话？什么叫祸害？说实话，我还就看上你们班赵茵茵了。”

    孙培健也乐了，笑道：“这个也行？”又连叫打住，张振安早已想把话题扯开，见机忙说道：“你们晓道么，上周有个老头儿掉修路挖的沟里面死得了。”

    叶华强说道：“是的呢，就是三队的，欢喜乱冲，晚上掉里面去的，第二天人家看见了，已经硬妥得了。这家人跑到路上面去闹，赔了不少钱。”

    孙培健问道：“听说拆迁的人家都拆了不少钱？”

    叶华强说道：“你看那个旁边一个个小楼盖的？”说着嗐了一声，叹道：“这路怎么不走我家走的？”正说着，正在修建的公路已近在眼前。这条公路本是连接南北两个城市，依着县城的外围划城而过。传言工期紧迫，工人们需要晚上掌灯工作，几种稀奇古怪的大型筑路车辆昼夜轰轰作响不停。修建公路拆了不少人家，还在沿路旁就地取土，挖了大大小小不少的洼坑，有的坑还挖穿了地下水。三人来道公路旁，上周还完整畅通的石子路已经被拦腰挖断，横穿而过的公路中间铺了一层又厚又宽沥青，上面搭着板子供人通行。不远处路旁一个高大别致的建筑也正在建设，已显雏形，听说是加油站。三人下得土坡来，在公路中间停布观望。路面又漆黑又平整，向远处延伸，数台带有大碾轮的机器在不远处缓缓移动。孙培健问道：“这路现在软的硬的？”叶华强笑道：“你踩一下子不就晓得了。”孙培健挪步至裸露的沥青上，用力蹬了两脚，说道：“硬的。”张振安也伸出脚来测试，忽听得旁边有人怒吼：“你们干什么的？”猛抬头看过去，只见一个带着安全帽的冲着众人指指点点，看起来很生气。众人忙跨上车头也不回地逃走，不一会儿，叶华强先笑，其它人也跟着笑。

    叶华强的爸妈都在家，夫妻两人已吃完午饭，陪同两个妇女坐在堂屋门口说闲话，叶爸爸站着，双手插在裤袋里，忙招呼三人吃饭。大桌上留了些剩菜。三人涌至锅屋，一起在锅里盛了饭，又一起回到堂屋，趴在桌上闷声埋头吃饭。一个老头子从院门口经过，一个妇女眼尖，忙出声叫住，老头子满脸堆笑进门。众人笑着寒暄了一番，叶妈妈忙让儿子带着客人转去锅屋吃饭。张振安率先吃完饭，端着空碗，来到水缸旁舀口水喝，瞥见木架子后面、院心一角本来堆放木头杂物的一小块地方被收拾了出来，吊起了一个大沙袋，便踱步过去，用拳头试击了数下，叶华强从后跟了过来，笑着说这是他爸爸弄的，说着又上前捣了数拳，颇有些模样。张振安称赞了两句，叶华强有些洋洋得意，又至一旁的沙堆旁，挺直手指，只往沙堆里猛戳，笑称锻炼铁砂掌。

    三人在叶华强的房间里刚坐下来，叶爸爸便踱步进来，两个客人忙起身。叶爸爸笑着招呼众人坐下来，他跟孙培健从未谋面，询问了来历。孙培健作了一番介绍，又说父母正准备在县城里做些小生意。众人又聊了几句，叶爸爸谈及儿子成绩不好，希望两人多多提携，两人满口答应。正说着，叶华强早已打开电视，抄起游戏手柄，数次抱怨爸爸多嘴烦人。叶爸爸末了笑骂了两句，退了出去。叶华强反锁了房门，三人专心玩起游戏来，孙培健看起来并不像个生手。也不知过了多久，众人听得拖拉机的嘟嘟声在院门口停住了，又听到叶妈妈大声呼喊丈夫，便出门察看，只见叶妈妈正欠身张望，见了儿子，忙嚷道：“快去看看你爸爸死跑哪去了，拖砖头的来了！”旁边一个妇女催促道：“你快撂牌！”叶华强嘟囔了数句，不太情愿地出门而去，剩下两人在院门口观看拖砖头的夫妻两人麻利地卸货，手里都抄着专门卸砖用的铁夹子。不一会儿，叶华强跟着爸爸一起回来，脸色沉郁。孙培健看了看表，忙说还要去舅舅家取东西，于是告辞离开。两人出得村庄来，只听得背后铃铛声直响，忙看过去，只见叶华强也跟了上来，笑称出来散散心。

    孙培健开口问道：“你家拖砖头干什么的？”

    叶华强笑道：“准备明年开春盖小楼的。”

    三人一路说些闲话，先来到张振安家，家中院门紧锁，爸妈都不在家，张振安用钥匙打开院门，已在门内等待许久的小狗泥子直往身上扑。张振安先去锅屋察看，锅里正有豆腐烧白菜，还有余温，一大碗白米饭被用锅铲卡在上方。张振安将饭菜都收拾进破碗柜，才去自己房间翻箱倒柜寻找耳护手套。张振安取得东西出来，孙培健早已催促数次，叶华强已经跟小狗泥子混熟了，正嬉笑逗乐。张振安急想锁院门，小狗泥子也跟了出来，磨磨蹭蹭不愿进门，刚想发狠踢上一脚，只听得啪地一声鞭炮响，吓得小狗泥子夹着尾巴逃进门去。张振安锁了门，只听得隔壁又是一声鞭炮响，两个小伙伴追逐着跑了出来，手里都揣着划鞭，勾着脑袋看了数眼，笑嘻嘻地跑开了。

    三人径往孙培健的二舅家赶过去，其舅妈在家，正坐在门口的菜园子里摘菜。孙培健跟着舅妈小声嘀咕着，进得门去。剩下两人在门口等待。有数个小伙伴吵嚷着从门口经过，其中一个稍大的手里把玩着个颜色鲜艳、造型别致的陀螺。叶华强仗着与此人略有些面熟，出声打招呼，索要陀螺玩耍，见对方并不买账，欲强行夺取，小伙伴们跑开了，便开口大骂。小伙伴们躲得远远的，七嘴八舌地跟他对骂。

    孙培健从院门走出来，见此情景，说道：“我才离开这一会儿，就闹起来了。”

    叶华强笑道：“没得事，跟这些小孩子玩玩。”话未说完，一块泥疙瘩便砸在身上，忙掸了掸灰，作色骂道：“老子新夹克！”说着作势要追，小伙伴们忙沿着水塘向南跑远了。

    三人出得庄来，这时夕阳西斜，天气颇有些凉意，沿着大堆正走着，叶华强嘀铃铃直按铃铛，指着尚有淤泥的河沟沟底笑道：“这边好像有藕啊！”说着不等同伴们反应，扔下车，脱下外套搭在枯草坡上，又手脚麻利地脱了鞋，卷起裤脚，趟进稀软的淤泥地里，一边扒挖，一边笑道：“晚上炒藕吃了！”剩下两人都不情愿下沟底，坐在平整的沟坡枯草地上等待，一边说着闲话。这时太阳刚好被不远处面粉厂高大的凹圆形建筑遮挡住了，呼呼地北风更显得清冷逼人，张振安便催促叶华强上来，叶华强也不接话，咧嘴直笑，扯起其它事情来搪塞，不一会儿，手上稍一使力，拽出长长的一节黑乎乎的家伙，扔上岸来，笑道：“不急不急，见者有份！”

    孙培健微笑道：“我们还要回学校上晚自习。”

    叶华强一边干活，一边笑道：“你们都是县中的苗子，以后都是大学生，我们只能做这些事情，干点小工了！”

    孙培健说道：“你都是地主，以后子承父业，我们这些贫农哪能跟你比？”说着又看着张振安，脸上似笑非笑。张振安拿不定主意，只是陪笑。

    叶华强笑道：“我明年要跟我爸出去看看，看能不能学些个什么。毕业证书什么的，我是不想了！”正说着，咦了一声，忙麻利地翻掘淤泥，使了数次力，拔出了长长两节沾满淤泥的藕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