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花 34

    这天中午张振安吃完饭，倚靠在自己的床位上假寐，听得舍友们如往常一样吵吵闹闹,口无忌讳，大多数情况下，这些舍友总在谈论一些在他看来毫无意义而且幼稚可笑或聒噪可恨的话题。他从心里反对八卦新闻和与之相关的吵闹，却是无可奈何，大多数情况下他只能听着，因自身生活习惯便是这样，身处的环境里稍有些风吹草动，便忍不住去关注它。因被闹腾而烦躁不已的时候，他便会恼恨自己。“今天儿这个肉太少了。”有人舍友边咂嘴边说道，张振安心里便诅咒道：“你打扰人家睡觉，这猪肉怎么不把你噎死！”又摸了摸自己胀鼓鼓的肚子，不免会心一笑。

    另一个嚷道：“你以为你能跟张振安一样好运气啊，一串子连一起？能打到几块，就不错了。我就一块，满瓷缸都是辣萝卜。”

    第一个说道：“你还好意思撅腚放，那你去抢人家张振安肉就什么？”

    另一个说道：“关你什么事？”

    房潘笑道：“要是好辣萝卜还将就，主要是都是糠的，还有那个肉你还能找到瘦的啊？”

    第一个人笑道：“瘦肉丝有些个，快炸成油渣子了！”

    说着众人都笑，孙培健进门说道：“有的吃的就不瓤了，就不能抓紧时间睡一会儿。”

    又有一个下铺的插话道：“我觉得口味蛮好。不要催了，快来妥尸！”

    孙培健说道：“说是一点集中的。等通知，周老师一会就来。”

    张振安心想这两人倒是说了两句人话，睁开眼睛，看到郭子威呵呵直乐，急冲冲进得门来，用力甩动手里饭碗。一个舍友本在一旁照镜子，掸着衣服嚷道：“你注意些个！”

    另一个笑道：“他故意的，他的碗一直就冲冲，专门滴你一身油。”

    郭子威笑道：“嗯呢。”说着把饭碗往柜肚里塞，弄得哗啦直响，惹得众人纷纷呵斥。郭子威笑道：“哎喂，这就不是我柜子！”

    孙培健骂道：“痴子！”说着有人上前拉扯郭子威，郭子威边与人嬉笑纠缠，边说道：“你们晓得么？上午有两个人被汪校长撵家去了。”

    有人嗤笑道：“这哪个不晓得？你跟不是地球人一样。哎，房潘。听说两人打得蛮凶的，有一个眼都被挖伤得了，就是为了那个女的？”

    房潘笑道：“什么叫那个女的，是我们第一美女！”

    有人问道：“你说的是二班那个？”

    房潘笑而不答，见那照镜子的舍友挪开了位置，走过去检查自己的头型。

    孙培健冷笑道：“什么眼光？就那个还算第一美女？不说其它的，就说许梅，她提鞋都不配！”

    房潘笑道：“许梅不行。那个美女性格好，乖乖女。”

    郭子威已摆脱纠缠，躺在床上，笑道：“房大师你这个就不懂了吧，宿舍长的意思是说某个女的更漂亮，比如某个姓李的。”又装着似正与人交谈，“对，是个女的。”说着众人都笑。

    孙培健戟指骂道：“你相不相信我把你嘴撕烂得了？”

    黄晟杰趴在床上看书，笑嚷道：“你们声音小些个！给周老虎逮到了，把你一个个都踹家去！”

    郭子威笑道：“对！首先就把房大师踹走，专门坑害良家妇女的！”

    房潘笑道：“你懂什么，哥这叫解放，晓不晓得？”话未说完，宿舍里突然安静了下来。房潘有所惊觉，忙转头向门口看过去，笑容顿时僵在脸上。只见周老虎堵在门口，正用手指剔牙，说道：“你解放什么？我看你学习不能，吹牛蛮能的嘛！”又扫视一遍宿舍，看了看表，说道：“抓紧时间休息！还有半小时，操场集中。”

    过了片刻，周老虎来到宿舍，催促出发。全班的学生匆忙集中到操场，排整了队伍。此刻暖风习习，阳光温煦，天气恰好不过。周老虎训了话，队伍迤逦成两列，离开学校，穿过镇中心，跨过大石桥，又往南前行了数百米，视野开朗处，便是那片广阔的桑田。队伍分散在道路两旁的垄埂上休息待命。周老虎招呼几个男生跟随，自去安排事宜，不一会儿，众人返回，或抬着大竹匾，或怀抱口袋，或拉着装满篮子的平板车，平板车只停在过来的那条小路路口，那路口通向建在不远处的镇上的那个蚕桑厂。周老虎指示了自己班级分配到的责任区域，交代了数句注意事项，自己带领一部分学生，丁老师负责监督另一部分学生，分别区域干起活来。张振安被分配到了丁老师这一组，火急火燎地抢了只篮子挈着，与几个舍友一起，直望桑树丛里钻，选定了一个自认为合适的位置，捋起桑叶来。整天桑田的桑树整体比自己略高一些，张振安见抬头是蓝天白云，转眸处全是青绿，实是赏心悦目，干活也颇舍得下力气。众人一边说笑，一边麻利地采摘。篮子往返了数次，劳作的新鲜感渐渐褪去，加上桑树林里遮蔽无风，空气闷热，众人大多久疏体力劳动，渐生疲惫，又见老师只在田外，光是叉手指挥，难以瞅见田内光景，渐渐产生些偷懒怠工的情况，或抱怨太热，或声称手疼，各各心照不宣，你摘个青色的桑树花掷他一掷，他折根小枝条还你一下。其它队伍也有类似的情形。众人正觉缺劲寡兴，忽听得外面起了喧闹声，相视一笑，忙争先恐后奔跑起来，张振安被突出的枝条刮破脸颊，随意揉了揉，忙不迭的，跟众人一起跑到田边，笑嘻嘻地探出头来张望，果见道路上拥挤了黑压压的人群，原是其它几个班级的学生到达。张振安一眼看到叶华强也在人群里，正左右张望，便招了招手，做了动作才想起上次发生的不愉快，如小钩子刺破了尘封的污浊心袋，心中芥蒂渐重，便有些犹豫后悔。叶华强却已瞅见了，乘带队老师没作留意，忙小跑两步，跳下田埂来，笑道：“哥几个都在啊？”

    黄晟杰苦笑道：“我们已经忙半天了！”

    叶华强笑道：“你们御林军都有招待的，我们这些杂牌子的都家去吃饭。”

    正说着，一个原同班的学生一句话没说，上前去掏叶华强的口袋，叶华强忙捂着口袋，笑嚷道：“你干什么，混翻东西？”

    那学生这才谄笑道：“游戏币再给我几个，上次那几个不够玩的。”

    ?叶华强回头望了望，忙说道：“先进去，先进去！”

    众人钻进桑地来。叶华强里外口袋掏了遍，摸出十来个游戏币，正要给那学生，忽听得一声音道：“你几个鬼鬼祟祟就什么呢？”众人忙看过去，原是丁老师。众人忙埋头欲往工作岗位逃窜。丁老师叫停了，问道：“这个小孩子是那班的？”

    众人都不敢接话，叶华强自解释道：“我是来帮忙的。”

    丁老师说道：“我想起来了，你是那个小鬼头，你过来。”又命令众人回去继续干活，带领叶华强离去了。

    黄晟杰笑道：“骗到手的游戏币飞得了！”

    那学生笑道：“一会儿再去要－－－－”说着做了个握拳的手势，“再飞也飞不出如来佛的手心！”说罢众人都笑，往自己的工作区域钻过去。

    众人渐渐安下心来，着意于农活，情绪从原有的疲惫懈怠，渐渐转化成了机械麻木，也无人愿意吭声谈笑，全都是一本正经，兢兢业业的模样。张振安也不知自己来回送了几趟桑叶子，只是腰酸臂痛，腿重脚麻，眼见那平板车来回了数趟，而那桑林的另一头似乎遥遥不可及，不由得哀怨时间过得太慢，漫漫灰暗无可期，正觉心如死灰，忽听得周老虎在田外大声宣布休息半小时，如闻天籁，丢下篮子，与众人一起钻出桑林，率先来到河沟边，寻得一块平整柔软的草地，或坐或躺，长吁短叹，如得人生极乐。学生们陆续从桑田里拱出来，来到河边休息。

    此时太阳已稍稍偏西，西北风微微清凉，河沟两岸柳树长枝低垂，随风轻轻摇摆，河水微澜，恰当处波光粼粼，如烂银点点，光彩夺目。众人见此美景，纷纷赞叹，正说着，叶华强从一旁垄埂和小道交汇的拐角处跑了过来，笑道：“我胡汉三又回来了！”

    众人都笑，黄晟杰笑道：“丁老师没把你拖家去，放砧板上剁剁？”

    叶华强啐了一口，笑道：“这个磕死他他也不敢！不要废话，哥是来送粮的。”说着已在众人旁边一屁股坐下来，从口袋里掏出一把游戏币，手里颠簸着，击发出清脆的声响，笑问道：“谁想要的？”

    那之前索要未果的学生正在不远处与人皮闹，见了忙跑过来，笑道：“快给我，快给我，哪个都捞不到！”又伸手去掏叶华强的胳肢，两人嬉闹了一会儿，叶华强交出了游戏币，那小伙伴自去了。

    叶华强笑道：“你看看你们班这些人，都是什么素质？得到好处就颠得了！”

    黄晟杰笑道：“让你再显宝！”

    叶华强笑道：“说给你们都不相信，前两天那个死鬼，上天还跟我捣台球，玩游戏机。”

    张振安问道：“就是在高速路上被压死的那个？”

    叶华强说道：“是的呢，惨死得了，拖了几百米，听说人都变成肉皮了，一地血。”

    话未说完，旁边一个学生插话说道：“你们不要说了，渗人的！”

    叶华强扬眉说道：“有个成语叫‘引以为戒’，懂不懂？你家去不过那条路，人家不过？”那学生哼了一声，挪远了些。

    众人说着些闲话，张振安瞅见有学生或攀爬到柳树上，或站在树旁，扭折了一些柳枝，编制出环冠来，戴在头上，甚是别致有趣，忙起身折枝效仿。很多学生加入了攀枝制冠的队伍，一时成风。张振安制成了一顶奇怪的冠子，两旁突有两根柳枝充当飘带，欲给叶华强戴上。叶华强死活不让，撒腿便跑。张振安笑着跟在后面追。叶华强沿着沟坡向南跑，突然一个急刹站定了，脸色冰冷，眼睛乜斜。张振安不知发生了什么，犹豫难决，冷不防叶华强突然伸手掏了过来，抢过自己的柳冠，又跑了几步，伸手将其戴到正坐着与人聊天的许梅头上，笑道：“张振安送给你的。”说着，笑呵呵地跑了回来。张振安吃了一惊，任由叶华强插身而过，怔怔地看着那冠子戴在许梅的头上，却是有违设计初衷，飘带朝上，看起来有些美猴王束发紫金冠的模样，一时痴呆了，不知如何是好。同伴们捂嘴直笑，许梅却并不慌张，将冠子摘了下来，简单看了看，挥手示意张振安过去，等着张振安走近了，将冠子递过来，笑道：“编得蛮好的，再加加工。”张振安忙接了冠子，闷声退了回来。

    叶华强笑道：“哥帮你的，不用谢。”

    张振安红了脸，也不搭话，挪步靠近了，突然出手，将冠子成功戴到叶华强的头上，哈哈大笑。叶华强强作怒色，咬了一口垂到嘴边的柳叶，咀嚼数口，吐了出来，又作了个捋胡子的手势，一本正经地说道：“本汗不跟你们这些小喽啰一般见识，快拿酒来！”说罢，众人都笑。

    众人正说笑着，忽见不远处吵闹起来。张振安见了，忙跳起来，小跑过去看个究竟。一个女生靠在同伴的肩头耸动肩膀，房潘脸色尴尬，欲脱身离开，许梅涨红了脸，堵着不让，厉声说道：“你不把话说清楚，不准离开！”

    房潘脸色变冷，说道：“我再说一遍，就是绐她玩玩。”

    许梅说道：“你跟她什么关系，你绐她玩？要不要我报告老师，给你送个奖状？”

    房潘红了脸，将手上的柳冠用力扔进河沟里，强行撞开了路，急急上坡而去。许梅被撞得一个踉跄，差点跌倒，同伴们忙扶住了。许梅脸色铁青，说道：“我不碍事。”

    一个女生骂道：“我就看不惯他那副流氓的嘴脸！”说着，那哭泣的女生抽泣得更厉害。

    众人还欲喋喋不休，赵茵茵忙说道：“大家都不要说了。这个人欺负人家班上女同学的事，我一会儿告上周老师。大家都散了吧，再休息一会儿，等会儿还要做事呢！”

    一个男生探头探脑的，嚷道：“老师要来了！”众人听了，不敢辨别真假，忙四散开去。

    周老虎果然从那路口走出来，嚷道：“我说人都去那边了。快都给我麻利些个，人家已经干半天了！”

    叶华强低头看了看表，嘀咕道：“还没到半小时呢。”话虽如此，却没人胆敢提出异议，各自返回岗位继续干活。直到天色微暗，全班学生才干完分配好的工作。张振安觉得身体放佛被掏空了一般，与众人站在路旁等待集合，茫然仰着脑袋向天空张望，没有看到月亮，似被云朵挡住了，半个天空的星星却已依稀可见，闪着清冷的辉光，突然听到有人嚷道：“走了，走了！”忙提起沉重的脚步，跟随众人往回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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