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妖入世来 第九十七章 小妖阿鹿（一）

    杏花甸在东极山的脚下。（甸在古代是郊外的意思。）

    在上空寻着炊烟的地方向下探去，有个小院，门扉半掩，往里一瞧，明溪清潭映杏花，晨日光炯，几池碧水掩映着三四竹屋，万千春好。

    月的余凉散去不久，日的温光便沁过枝桠漫在了树下的满是落花的石桌上。

    “钟漓哥哥，给，尝尝阿鹿去年做的杏花酿，这可是我刚从土窖里搬出来的。”阿鹿今日新换了件衣裳，是钟漓涯前几天给她做的，一头乌溜溜的长发分了两股垂在胸前，头上没什么饰物，只有天生的麋鹿角被钟漓涯给她顺到后脑勺。

    惠风和畅，落英缤纷，阿鹿刚温好酒，一朵杏花便懒洋洋的飘进了酒杯。

    “怎么？连你也闻到了这酒的香味要和我抢着喝？”天水兰的长衫被钟漓涯大手一挥拂在身后，右手端起某人一个月前心血来潮烧制的陶杯，左手顺势撑住自己头，露出一截阳刚却不失儒雅的皓腕。

    在阿鹿万般期待的眼神下，他缓缓地抿上一口，在嘴里咂了咂，良久，妩媚的凤眼慵懒上挑：“嗯，还不错，就是杯子丑了点儿。”

    本来他这一套动作完成的甚是风流倜傥潇洒不羁，加上坏坏的凤眼，看起来甚是对得起人比花娇的名号，若是让平日垂涎他美色的那些小仙女们见到他这幅颠倒众生的模样，怕是又要尖叫连连，不能自己，但很可惜，对于阿鹿来说，冬神玄冥的姿色在她看来却比钟漓涯胜出了那么一分。

    其实不怪阿鹿不识美人面，主要是她自生来到修炼成人形统共也就见过三个皮相，一个是她自己，一个是眼前的钟漓涯，还有一个就是冬神玄冥，由于法力低微，自小没见过世面，钟漓涯又常常吓唬她的缘故，说外面的人都是些凶神恶煞之辈，她要是偷偷跑出杏花甸，就会被人宰的连渣渣都不剩，于是她特别乖的在杏花甸待到这么大，就连知道自己是只母麋鹿，还是他给普及的常识。

    “小妖，你的御火令练得怎么样了？”

    冷不及的被钟漓涯问到这个问题，她连忙心虚的把身后的裙角往里藏了藏，睁着水灵灵的眼睛：“钟漓哥哥，我已经可以成功点燃一堆草了。”

    “你说你到底怎么回事，其他的都学得不错，怎么唯独一个小小的御火令都几个月了还没学会！不要藏了，我知道你把我刚给你做的裙子烧了个洞是不是？”钟漓涯有些头疼的扶了扶额，看着她的动作他都猜到了她的小心思。

    “钟漓哥哥，反正我又不会去别处，学那么多干嘛，一辈子待在杏花甸也很好啊，对了，我的飞行术练得很不错，你看！”说完她随手捏句诀，凌空腾起。

    看着明显转移话题的她，钟漓涯却也不生气，罢了，反正他要护她一生的，管她会与不会，只要开心就好了。

    阿鹿正忽上忽下耍的兀自高兴，一道月牙白的身影却从她身旁略过，劲风打到衣角，于是飞行术练得很不错的她重心不稳失了平衡，在空中险险的打了几个圈后，胳膊被月牙白的身影从背后稳稳抓住，她耳郭后感受到那人的呼吸，不禁打了个寒颤，就像从前在东湖里一样，那人的气息这么些年依旧寒厉如斯。

    几个转身间，衣袂翩飞，两人妥妥的落了地。

    “玄冥？阿鹿你快去看看，今天的太阳还是不是从我这东极山上升起来的？”钟漓涯看到是玄冥站在他院子里，不敢相信的揉了揉眼睛。

    “我有话跟你说。”放开扶着阿鹿的手，玄冥坐在他对面，钟漓涯收起嬉笑的表情，给他倒了一杯杏花酿。

    “这趟我是受天宫三公主之托专程来给你送昆仑玉的，她让我带话给你，她千儿八百年的动了一回真情，你不接受，她也懒得勉强，反正大家都活不了多久，只盼你能收下她磨了五百年的昆仑玉，到时候就算你俩不能死在一起，她若还能留得一丝魂魄，那最终的归处也只在这玉里，如若你不收，便叫我在你这院子里随便找棵杏树，埋在树下。”

    “噗...”刚喝进去一口酒，听到最后，钟漓涯没忍住喷了出来。

    “不是吧？你正襟危坐的就是要跟我说这个！对了，难道我们真的只有等死的份儿，那件事就一点儿别的解决办法都没有？”

    “我刚去见了混沌之子，他说七日后的丑时是无妄海破海之夜，我们必须在无妄海水形成星宿破海的刹那用盘古斧封住他，时辰上不能出半点差错，否则，等着这九州的就是万劫不复。”

    “可混沌之子之前不是还说只有与盘古血气息一样的神器才能和盘古斧相溶吗？莫非老天君已经找到剩下的半滴盘古血了？”

    玄冥摇了摇头：“六界都在找那剩下的半滴盘古血和替代神器，可惜闹腾了这么久，还是没个准头。”

    钟漓涯怏怏的向他举了举杯子：“知道了，这几日我就会找个风水好点的山洞，到时候带着阿鹿一起死在那，也还算没有暴尸荒野，你呢？要不要我给你留个位置？”

    看了他一眼，玄冥开口道：“我既是由盘古神的灵识而化，那我的气息自然和盘古斧相合，盘古斧封印已解，我与混沌之子商量好了，到时候我会提前去无妄海等他，所以，你自不必去找什么山洞，九州会没事，天地会没事，你和阿鹿也不会有事。”

    “啪！”一声清脆的撞击，钟漓涯手里丑歪歪的不慎结实的杯子摔了个粉粹，阿鹿也愣在了当场。

    “好了，话我已经给你带到，我先走了。”两人还未回过神来，玄冥已经放下昆仑玉，从院子里扶摇而去。

    就在要出东极山的档口，玄冥实在忍不住回过头来不解的瞧着一直跟在他身后的阿鹿。

    “你跟着我做什么。”

    “我...我....”她不敢看他的眼睛，头低低的垂着，十指背在身后不安的搅动。

    “这东极山被钟漓涯设了结界，你走不出这里的，别跟着我了，回去吧。”

    “玄冥大人，你会死吗？我以后还能不能见到你？”终于鼓起勇气，她抬头看着立于半空中的他。

    “嗯，我可能会死。”顿了一顿，玄冥又道：“我既不欠你东西，你也不欠我东西，你见我做什么。”

    这样冷冽的神色语气，她想，原来他真的没有心。

    热辣辣的眼泪滴在脚下不知名的紫色小花上，她泪眼婆娑的看见地上的花骨朵儿迅速变成了花瓣：“可是那样...那样的话...这东极山杏花甸里，就再也...就再也不会有一个你来了......玄冥大人，我听钟漓哥哥说，世间万物大多都是贪生怕死之辈，难道你不怕死吗？”她仰起梨花带雨的小脸，眸子不再闪躲，直直的望向那如墨的深海里，她终于敢正视眼前的神，从前，她是不敢看他的，总觉得那双墨瞳太过冷寐死寂，寻不到一丝生意。

    “生有何欢，死亦固然。”

    是了，这八个字就是他唯一的答案。

    望着飞出东极山的玄冥，阿鹿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反复念着“生有何欢？生有何欢...”

    失魂落魄的回到小院子，钟漓涯正蹲在杏树下挖了个不大不小的坑，阿鹿以为他真要将那三公主送他的昆仑玉埋了，哪知他转身却将棋盘里的白棋尽数收了，用荷泽莲仙子送他的银鱼吐丝的锦帕把棋子包了起来，放在土坑里，一铲一铲的用土盖上。

    “钟漓哥哥，你这是做什么？”

    “玄冥那家伙活够了，白棋识主，以后便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给他人拜下，他生来无心，这白棋就当是为他陪葬吧。”将土夯实，看着她红了眼眶，他突然问道：“你是不是喜欢他？”哪知她凑上前来甚是不解：“喜欢？喜欢是什么？钟漓哥哥你还从来没有教过我呢，喜欢也是一种术法的名称吗？”

    被她这么一反问，他怔了怔神：“罢了，你不知道也好，再过8天就是你五百岁的生日了，等你满了五百岁，我就撤去东极山的结界，然后带你去外面看看好不好？”

    “钟漓哥哥，我想听你讲一讲关于无妄海的事情。”从前，若是他说要带她去外面看看，她定会兴奋不已的扑上去抱住他，这还是头一次面对外面的诱惑她如此淡定。

    若有所思的瞧了有些反常的阿鹿许久，半晌，钟漓涯用潭子里的水洗了洗手，点头示意她坐下。

    “无妄海自形成以来就是用作封印大恶，大善，大强，大弱四类物种的魂魄，因凶残无善之辈死后不能入地狱，也不能再次转世，可他们的魂魄游荡在外只会给天地带来更深重的灾难，于是六界正义之巅的神界将无妄海四周施法，几位远古神祗在大限到来之日，便纷纷以元神生祭了无妄海，使无妄海所承受的四方神力在九州间无人能敌，最后一位古神在灰飞烟灭之际告诉老天君，他们几人的神力不过能保无妄海三十万年的风平浪静，而这三十万年里，必须让大善与大恶相溶，大强与大弱相合，这样才能抑制邪魔在无妄海底里集腋成裘，但是，那位古神却没有告知老天君三十万年后六界到底怎样才能避过灭顶之灾。

    所以，六界虽然一直处于争权夺位的状态，但每一届的头儿却都是尽心尽力的寻找能压制无妄海破海的方法，因为大家都知道，这股融合了天地轮回，阴阳相调的四方之力一旦他日破海，将没有在世之物能驾驭得了，九州天地万物生灵也不会有一物幸活于世。

    后来，六百年前，混沌之子告诉老天君，盘古神灭后从头顶流出的那滴血再过三百年就能从十八地狱回到九重天，只要到时候用盘古斧将那滴神血注入斧身，再用它来加封无妄海上逐渐消失的结界就行了，结果不知道什么原因，那滴盘古血回到九重天的时候只剩下了一半，还有一半却是遍寻了六界都找不到。”

    “所以玄冥大人才会想要以自身去代替那剩下的半滴盘古血？”难得的，她聪明了一回，可是钟漓涯把玩着陶杯的手却微不可察的紧了紧：“我已经记不清我和玄冥认识了多久，只晓得我的东极山从九重天下的东南移到了正北，现在是正东的方向，这么多年，桑田沧海，身边熟悉的人一个一个都早已离开，只有他一直陪我活着。

    小妖，我比任何人都希望他不要死，但是，每个人生来都有自己存在的意义，都有他应该承担的责任，没有谁能独自置身于这个世界之外。

    本来无妄海破海带来的毁天灭地万劫不复在东珞看来不过是大千世界一起寂灭，于他没有任何关系，但是混沌之子说他可以阻止这一切的发生，玄冥无心无情，对谁都不会有半分留恋，于我亦是，更何况这渺渺天地，他从来都觉得生无可欢，现在有一个正当理由让他去死，便自然不会惋惜什么。”

    “可是小妖不想让玄冥大人死，况且，该被牺牲的人也不该是他。”